第21章 【08】

湘西之行頻生變故, 孟勁松不得不放棄起初“低調作業”的念頭, 聯系了大武陵區的歸山築。

山鬼的習慣, “齋、築、舍、巢”。

總堂為齋, 山鬼王座者居之,“山桂齋”, 說是為了低調用諧音, 其實就差敲鑼打鼓昭告天下自己是“山鬼齋”了。

一山一築,這山是指山脈, 而非山頭,“歸山”是用了山鬼的反序諧音,以示低齋一頭。

山頭設“舍”, 多半建茶屋、開客棧, 供山戶互通有無, 柳冠國的“雲夢峰”就是午陵山的山舍, 自“舍”開始,不拘於冠“舍”字為名, 但要求名稱裏體現出山,所以舍名裏常出現峰、巖、岫、巒一類的字樣。

山鬼的家宅稱“巢”, 因為上古時候, 那些深山裏的山魈野鬼都是搭巢築窩而居的,取一“巢”字,以示不忘出身。

倘若以人作喻, 齋為心臟, 舍為血肉, 巢為體膚,低齋一頭的築才是足可包攬山戶的生老病死、支撐軀體而立的骨架:山鬼財力雄厚,但不養閑人,古時候,歸山築內都掛“百業圖”,以唐朝時劃分的社會百工三百六十行為基準,巨大的圖幅上,繪滿墨筆勾勒的黑白各色人物,如肉肆行屠戶、皮革行師傅、鐵器行匠人、仵作行團頭等,一旦有人入行,即著彩上繪,以“百業均占、全彩全色、無高低無貴賤、盡皆囊括”為考量標準——山戶呱呱落地,即可按月支取豐厚“山餉”,不過這山餉都算是你的借債,只有擇業入行之後,方可“前債全消,山餉倍之”。

百業圖缺,對歸山築的掌築者來說,那是相當“面上無光”,可以想見,他們是多麽的殫精竭慮,“求求你啦,我們這片區還缺個殺豬的,你就選這行吧”。

由於不為謀生,入行的山戶反有心情細細研磨、精益求精,比如屠牛者多成庖丁,掌勺者不輸易牙,簡言之,就是各行各業精英輩出——這麽一大群人可供派遣調用,說歸山築可以包攬山戶的生老病死,也就不足為奇了,雖然時至今日,社會大發展,行業細分太多,某些領域需要的人才又太過高精尖,山鬼也很難面面俱到,但勉勉強強、拉拉雜雜,應付個七七八八還是不成問題的。

第一時間抵達叭夯寨的後援,就是大武陵的歸山築就近調派,大約有三十多人,勘驗了現場索蹤尋跡之後,有幾個人運送劉盛的屍體回築,修容整儀以便後續入殮,其它人則隨孟千姿回了雲夢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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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的雲夢峰燈火通明,滿房卻鴉雀無聲。

入住的山戶都曉得大佬在三樓,忽然能與最高層同處一舍,都免不了拘謹拘束處處小心:腳步放輕,甚至用上了虎墊;說話細聲細氣,能比劃絕不發聲;提碗擱筷都輕拿輕放,就跟雲夢峰是紙牌搭的、聲響稍大點就能震垮似的。

這氣氛甚至影響了孟勁松,他布置周圍設哨的時候,全程都壓著嗓子,自覺跟做賊也沒兩樣了,頂樓下瞰時,屋前房後人來人往卻鴉默雀靜,委實詭異。

……

孟千姿回房後,先泡了個澡。

依著辛辭的設想,38°水溫加泡泡浴,那是減壓的不二利器,可惜孟千姿如同被泡化了骨頭,懨懨無力,出來後就往羅漢榻上一倚,跟黏住了似的,半晌沒動彈,周身一股子生人勿近氣息。

辛辭渾不在意,忙前忙後幫她吹頭發、上發油。

頭發吹至半幹,辛辭關掉吹風機,安慰她:“放心吧,事情總會水落石出,殺人償命,劉盛不會死得不明不白的。”

孟千姿沒吭聲,就算查出了死因,劉盛也回不來了,那麽年輕的小夥子,人生就這麽突兀終結在一把小片刀上,更唏噓的是,直到他死,她才知道這人長什麽模樣,那之前,他對她而言,只是個午陵山戶、忙前忙後跑腿辦事的。

她喃喃:“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是什麽人在跟我們過不去。”

辛辭說:“真相就在某個地方,你還沒摸著頭緒而已。”

這不廢話嗎,孟千姿沒好氣,懶得看他。

辛辭笑嘻嘻的,繼續找話開解她。

“光靠那個江煉,能找回金鈴嗎?”

孟千姿嗤之以鼻:“誰光靠他了?我們又不是不找了,我是看他有點本事,也有點腦子……不用白不用,他是旁觀者,視角和我們不一樣,也許能發現點我們發現不了的。”

“萬一他陽奉陰違呢,耍手段騙我們?”

孟千姿輕笑一聲,身子半倚在矮幾上,以手托腮,斜了眼看辛辭:“小夥子,你還是嫩了點。”

辛辭氣結:“我倆差不多大!”

孟千姿說:“你有沒有發現,江煉一直在跟我們講理?”

有啊,而且講得還挺有條理,辛辭覺得江煉還是挺沉得住氣的:今天那情形,換了個脾氣暴躁的、嘴笨口拙的、腦子漿糊的,雙方對上,那後果,簡直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