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父子君臣

皇上來慶壽宮給太後問安的時候,許京華還一張能給皇上看的大字都沒有——寫壞的倒是不止十張,但她還不想丟人丟到皇上面前,只得跟皇上商量,能不能明天再交今天的份。

“行啊,你今天才學寫字,寫不好不稀奇。我剛學寫字的時候,用先帝的話說,雞踩一腳都比我寫得好。”

許京華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太後也笑了笑,打發許京華和劉琰出去,“皇上答應了,快回去接著學吧,一會兒屋子裏要是暗了,就出去走走,也不考狀元,慢慢兒學就行。”

兩人告退出去,回劉琰那兒,他若有所思,問許京華:“娘娘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跟父皇說?”

許京華也正惦記那邊兒,回神就有點慢,“啊?”等反應過來他問什麽,又怕他起疑,急忙說,“我怎麽知道?”

她這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劉琰走到自己那邊坐下,哼道:“要我都說真話,你說了嗎?”

“……”許京華在他對面坐下,“好吧,我是知道娘娘有事要跟皇上說。”

她故意只說半句,劉琰果然並不認為太後會告訴她說什麽事,只問:“你先前說娘娘在想事兒,就是這個?”

“可能吧。”許京華為了轉移話題,主動提起筆,問劉琰,“你剛學寫字的時候,先帝罵過你嗎?”

“沒有。”劉琰搖頭答完,忽然笑起來,“但罵過五叔。”

許京華很感興趣:“怎麽罵的?”

“說要不是親眼看見是五叔寫的,都以為是蟲子蘸了墨,在紙上爬的。”

許京華哈哈大笑:“先帝罵人這麽有趣嗎?”

劉琰笑道:“你聽著覺得有趣,五叔可不那麽想。先帝有時候脾氣挺急的,對孫輩還好,兒子一輩的,從父皇到五叔,沒有沒挨過罵的。”

“這不和我爹差不多麽?不過我爹罵人可沒這麽逗趣。”跟老爹一比,這都不算罵人,怪不得宮女說先帝疼愛叔父呢。

“先帝畢竟是天子,罵人也得留三分,不然被罵的,容易想多。”

“那做天子也挺不容易的,連發脾氣都得收著。”

“不只發脾氣要收,連喜好也最好不要露出來,所謂喜怒不形於色是也。”

許京華驚奇:“為啥?”

“因為天子表露出明確的喜好,就會有人想投其所好,這天下想討好天子的人太多了,為了加官進爵,他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哦,怪不得他們說昏君都驕奢淫逸呢。”

劉琰笑了笑:“是啊,天子一放縱自己,就離昏庸不遠了。”

“那要做個明君還挺不容易的。”

皇上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官,真任性了,誰敢管?沒人敢管的時候,不放縱自己,不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反正許京華是做不到。

劉琰點點頭:“是啊。你也別光拎著筆了,墨都快幹了,耐心點,一筆一劃地寫,總能寫好的。學習這件事,是最不辜負人的,只要下了功夫,必有回報。”

這人講道理還講上癮了,許京華心裏嘀咕一句,蘸了墨,繼續鬼畫符。

西偏殿裏,太後也正和皇上說到先帝,“我不替你去說。早前先帝在的時候,你們父子倆就總讓我給傳話,總不成到你和琰兒,還要我從中傳話,兩父子有什麽不能談的?”

皇上嘆口氣:“我是想著,他是您一手帶大的,您說話,他更能聽得進去。”

“別的事也還罷了,事關文君,沒有我和他談的道理。再說,你非要同琰兒走你與先帝的老路麽?也沒人說父子就必得一板一眼、拘拘束束吧?”

皇上沉默一瞬,苦笑道:“您不說,我還沒發覺,原來我竟是學著先帝來做父親的,難怪……”

太後道:“不,你比先帝好得多了。早年他心裏裝著太多事,身邊人大多不放在心上,我倒覺得,你是因為琰兒養在我們身邊,不用你操心,就撒手不管了。”

“也有這個緣故,我瞧先帝教琰兒,比教我耐心得多,還說過要先立琰兒做皇太孫,再給他定親……”他當時是太子,父皇對他兒子寄予厚望、親自教導,他當然要多退後幾步了。

“可先帝已經去了一年了。琰兒已經十六歲,立不立太子,我管不了,皇上自己心中有數,但婚事不能再拖。另外,他現在再住在我這兒也不合適,慶壽宮難免有內外命婦往來,到時誰回避誰呢?”

“是,這事是我疏忽了。您容我回去想想,怎麽同他談,而且,琰兒要真遷出去住,宮中一時還沒有合適的住所。”

“東宮不是空著麽?”

皇上:“……您不說您不管麽?”

太後哼一聲:“我是說我管不了,但該說的,我還是要說。”

皇上:“……”

“琰兒是我帶大的,要說我不偏心他,也沒人信。何況這孩子原就出類拔萃。以前李弋在朝,你有所顧忌,我也不放心,如今李弋自己死了,李家子孫都回山東守孝,剩下那些,都摸不到琰兒的邊兒,我不知你還猶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