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的舅舅(第2/3頁)

十八年了,六千多個日日夜夜。

他依舊清楚地記得滅門那夜,在煌煌火光中見到的那張臉——洛小家主那張俊美無儔,妖媚得近乎有些雌雄莫辨的面龐。

每每想及,他便恨得熱血倒流,血脈膨脹,恨不能以手屠之而後快。

春十娘還活著的時候,常常對他說,“劍乃君子之器,如果你放不下心中邪念,這輩子永遠都鑄不出一柄好劍來。”

他恨呐。

背負著這樣的深仇大恨,叫他還如何能當風光霽月的君子?

只有活下去,活出個人樣來,才有機會報這血海深仇。

為了活下去,他在半昏半醒間死死抓住了春十娘的裙擺,哀求她收容自己。

為了獲得徐家家主的青睞,在龍門鎮立住腳跟,他不惜背棄師門,將春十娘偷藏了柳氏悅容的消息傳遞給家主。

為了博取徐家家主的信任,他在春十娘死後放任她曝屍荒野,並且迅速改拜他人為師。

為了報仇,他花費七年時間布下一座殺陣,又花了五年時間,哄騙徐青盜竊洛家秘籍,飼劍靈,修邪術,並暗中將柳悅容被囚於龍門鎮的消息遞送出去,這才一步步誘得那多疑惜命的洛小家主踏出金陵城,親身來到這裏。

十多來年的籌劃,一朝得以落成,他騎在馬上,幾乎快要暢笑出聲。

可為何,他心中一點也不覺得痛快?

春十娘死後的第一年,他常常夢見她。夢見她平凡得近乎醜陋的面容,夢見她堪比男子的粗壯手臂,夢見她總是冷著臉教訓他,“心不正者,劍亦不正”。

最經常夢見的,還是她那雙清澈如孩童的眼睛。

他聽說冤屈而死的人往往會化為厲鬼,前來找活人討債索命。

可他一次都沒有見過春十娘的鬼魂。

她死便死了,如同一把煙灰被風吹散,便再也尋不回來。

他多想再見她一面,哪怕是聽她罵一聲“叛徒”也好,“白眼狼”也罷。

這大概成了他心中的執念,若非如此,今天早上怎會在聽見那小丫頭說春十娘托夢之後,便毫無防備地中了招?

徐偃閉上眼睛,猛提一口氣,揚鞭催動馬匹,沖過龍門鎮的界碑。

一入鎮中,便有徐氏子弟匆匆迎上前來。

“偃先生,您可真叫我們好找,家主有急事找您呢。”

徐偃從馬上跳下,把馬鞭丟到那小弟子手中,邊走邊問道:“家主可有提是何事?”

小弟子踮腳附到徐偃耳邊,悄聲道:“聽說是有人偷偷闖進西山墓園裏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甬道中。

一點微弱的火光懸浮在半空中,照亮了腳下方寸之地。

妙蕪攙著謝荀,走走停停。

“小堂兄,誒,別睡呀。”

妙蕪輕輕拍了拍謝荀的臉頰。

長長的羽睫虛弱地顫動了兩下,謝荀擡起眼,一字一字道:“我不是想睡,我只是身體僵了。”

妙蕪摸了摸謝荀的手臂,果然發覺他肌肉僵硬,又低頭觀他步伐,見他步履遲緩,似乎極難邁開腳來。

妙蕪忽然想起之前在《百妖譜》上看到:若中屍毒,兩個時辰內毒不得解,四肢關節便會逐漸僵化,直到最後完全動彈不得。

看來耽誤不得了,得快點把柳悅容救出去,快點帶謝荀去解毒才行。

妙蕪想到此處,攙著謝荀來到墻邊坐下。

謝荀擡目看她,不解道:“你做什麽?”

妙蕪湊到謝荀跟前,討好賣嬌道:“小堂兄,把你的三思借我用一下吧。”

謝荀忽地想起上回在桃源之中將劍氣外放,她伸手逗弄三思的場景,不由耳根微紅,幸虧這地牢昏暗,不認真看倒看不出來。

“你借劍,做什麽?”

“自然是救人。”

“何人?”

妙蕪不答。

過了一會,謝荀翻手張開手掌,手上凝出一柄幽藍飛劍。他握著那劍向前一遞,偏過頭,有點言不由衷地說道:“借你了。”

妙蕪伸手接過劍,站起來跑了幾步,又跑回來在謝荀跟前蹲下,認真道:“小堂兄,我去去便回,你等我。”

言罷貼上風行符,瞬息無蹤。

待她去後,謝荀才輕輕地回了一聲“嗯”,可妙蕪已經聽不見了。

這地牢並不大,順著甬道一直走到底便是關押柳悅容的地方。牢房之外布有一座法陣,妙蕪依著劇情碎片中的記憶,很快便破解了法陣,用三思劈開牢房大門,破門而入。

妙蕪踏入牢房之時,被囚於此間的男子正盤坐於石床之上,面向墻壁,專心致志地數著墻上的螞蟻。

身後傳來如此砰然巨響,他依然不為所動。

妙蕪提劍走上前去,好奇地探頭去看,只見灰白的墻上一行黑色的螞蟻正沿著某條軌跡匆忙爬行。

“請問您可是柳悅容柳前輩?”

男子的目光依然落在螞蟻上頭,淡漠地應了一聲“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