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烏夜啼(三)

皇後再不能說什麽,又著實不敢拿肚子裏的孩子慪氣。

皇帝既下了逐客令,她也只能心灰意冷地出來。

外面風刮地嗖嗖的,打偏了燈籠。

天上的雲也吹得不見了影,耀眼的日光落在門前的大理石地上,幾乎刺盲人眼,皇後用袖掩著光,正要下階,卻見王疏月沿著階上來,在她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請安。

“主子娘娘安。”

孫淼對王疏月都有好氣,扶著皇後勸道:“娘娘,天冷,咱們回吧。”

皇後看著王疏月,她穿著蔥綠色半舊氅衣,外面罩著銀鼠坎肩兒,也是半舊的,面上淡淡的掃了一層脂粉,秀秀靜靜地低垂著眼,那模樣姿態,一點錯處都挑剔不出來。

皇後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面對著王疏月,無話可說。

她本想就此走了,卻又不得不在眾人面前端出應有的氣度和儀態。

“身上好了嗎?太醫院來回過本宮的話,說和妃這幾月信期不準,長短皆有。”

“回娘娘的話,奴才福薄。”

聽她也在說場面上的話。皇後不由仰頭笑了笑:“這麽多年了,每回問起你身子,你都是這一句話。福薄,皇上把大半的福氣都罩給了你,你這話不是辜負皇上嗎?”

她則順著皇後的話伏下身子,輕聲應道:“是,奴才出言有失,奴才有罪。”

皇後深嘆一聲氣,行過她跪著地方,往階下走了幾步,一面走,一面道:“有心有力的沒福氣,無心無力的卻要擔待福氣,人世上的事攪起來令人頭疼。”

這句話卻有些禪機。

王疏月一時想深了。回過神來的侍候,皇後已經走下了長階,人遠影淡。

金翹扶著王疏月站起神,又望了一眼皇後遠行的儀仗,眉頭跟著皺了起來,輕道:“自從您跟著皇上從木蘭回來,皇後娘娘待您,也不似從前那樣了。”

王疏月搖了搖頭:“原是皇上子嗣不多,她憂心皇上在我這個沒用的人身上耽擱了,如今加上大阿哥的事,順嬪的事,主子娘娘也為難,如何肯讓她再似從前那樣看待我。”

金翹彎腰替她拍了拍膝蓋上的灰。

“主兒也不能這樣說,饒是這宮裏人這樣看待主兒,主兒對上恭敬,對下慈憐,哪有一樣擔不得皇上的恩寵呢。”

正說著,何慶從裏面迎了出來,“喲,和主兒果是來了,萬歲爺在裏頭都聽到動靜了呢,怕主兒站久了冷,叫奴才直接過來迎您。主兒快進去,這會兒風大,仔細吹著您了。”

王疏月明白,皇帝讓何慶出來,是怕她撞見皇後被為難。自然也跟著猜出皇後的來養心殿的目的和結果。眼見殿中光暗香淡,又見何慶也立得謹慎不敢十地同自己說笑,便知道皇帝跟皇後發了隱火,這會兒恐怕還有些悶不樂。

“金翹,你先回去。風大,接大阿哥下學的時候仔細些。”

“是,奴才知道。”

她把金翹打發走了,獨自一個人跟著何走進養心殿後殿。

皇帝仍在燈下寫字的。他今日寫得很講究,叫張得通把那本石頭一般沉的碑拓集翻在手邊,人也沒坐下,扼袖壓腕彎腰站在書案後面,站得像塊老根雕。

王疏月行禮,他也沒立刻應聲,收了一筆尾,才道:“你也是會挑位置,站那兒把朕的光都擋完了。起來挪開。”

王疏月站起身往一旁讓了幾步,卻又聽他道:

“別晃。”

他一氣不順就著實不好伺候,王疏月只得僵著身子站在地罩前面,也不好出聲。

皇帝總算寫完了一個算滿意的字,直起身一面端著筆看,一面隨口道:“皇後跟你說什麽。”

“總不能在您的殿前閑話。沒說什麽,受了奴才的禮,主子娘娘就去了。”

皇帝哂了一聲:“像張得通說的,這幾日,不說朕了,連你們也說不出什麽好話。”

說完他丟了筆坐下來,轉了轉發僵的手腕。

王疏月走倒他身旁的,彎腰撿起那支已經快滾到桌沿邊上的筆,放入青花筆洗中。

“我也看出來,您從我家回來的這幾日都不舒懷。”

皇帝隨手拿了一本折子,“那是前面的事。一年到頭,朕本來就沒幾日是開懷的。”

王疏月見他又要批折子,再一掃案上,還沒及看的折子累了三尺來高。

“您政務忙,我到不大敢在這兒杵著。”

皇帝看了她一眼:“杵著吧。你在翊坤宮消遣,朕想著煩。”

“偏得與您一處累,您才肯放過我。”

皇帝哂了一聲:“王疏月,你不該受責?你欺君不是一次兩次了,恒卓受人挑唆的事你瞞朕滿了這麽久,朕放過你,是看在恒卓的面子上,否則,你也該在西三所關著。”

正說著,何慶推門進來小心回話。

“萬歲爺,西三所的差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