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這又是哪一出

吳敬蒼唬了好大一跳, 差點便要跳將起來,這這這又是哪一出!

卻聽封書海伏身恨恨道:“先生既將糧價觀至此神乎其微之境, 透過糧價而知益州局勢要害, 我便也無甚好隱瞞的!這三江世族實是心機深沉、可惡之至!”

“去歲我初至任上,遇到天降大旱, 百姓食不充腸,更無余糧留種,思及來年, 我與三江世家商議,他們便假作相助,道是可將倉中黍粟作懸錢貸與百姓,以倍利為約,雖是高, 但我思及地中產出, 若百姓能有種下地, 倍利便倍利,百姓還有富余,我當即便作主答應了下來。誰知!他們這倍利之約竟以錢計!今年百姓還懸錢之時, 他們不肯要粟黍,只要倍錢!”

吳敬蒼聽得怔住了, 他再看方才封書海盯著的那副圖, 終於看出了眉目,那彎曲曲線上標注著的,乃是每年對應的糧價!

那粟、黍去年乃是荒年, 自然價錢高到駭人,直逼七百錢一石,而到今年乃是豐年,粟黍竟降至兩百錢一石,這數字簡直太過荒誕不過!

便是豐年,不論粟,還是黍,在魏京也只要三四百錢一石,如今益州才兩百錢左右!

假設去年益州一百姓向三大世家借貸一鬥粟,田地若是精心伺候,產出一石粟當是可以的,便是倍利,還上兩鬥,還有八鬥在百姓自己手中,不論怎麽樣,日子總是好過的。

可現在,三大世家借出來的懸錢只肯收錢,若是按照這個荒唐的價格進行計算,一鬥粟按去歲價格是七十錢,如今要還一百四十錢,而這一鬥粟滿打滿算,百姓再如何辛勞也只能產出一石粟,也才值兩百錢,其中七成都要用於還賬!相當於辛辛苦苦種一年糧,產出一石粟,竟要還七鬥,豈非荒謬!

這一進一出,便是六鬥糧的差異。

造成這局面的,只有兩個條件,一是糧價,二是懸契中約定不還糧只還錢一事。

誰可以操縱糧價?誰又規定了還貸只要錢不要糧?又是誰在這一進一出間獲得暴利?

……隱約間,吳敬蒼已經窺見一個極大的陰謀。

可他心中卻湧現一個更大的疑惑,這樣明顯的事情,百姓不知嗎?為何吳七那舅母未曾詳細提及?

只聽封書海咬牙切齒道:“這三江世家當真太會作態,假作相助騙得我相信他們,這懸錢借貸之事皆由官府操辦,懸契書寫的文吏俱為各郡官府所出,益州七郡,便有四郡郡守出自三江世家,百姓只當借貸的是官府,如今收利錢的也是官府……”

吳敬蒼登時了然,所以,百姓是將這筆賬全部算到了封書海頭上!

便如他先前所料,三江世家的關系在整個益州盤根錯節,這些官吏絕大多數出自三江世家門下,將眼前這封書海架空真是一點也不意外,更不要說三江世家先做出一副配合的模樣,令封書海麻痹大意。

栽到這麽深的坑中,封書海當真半點不冤。

封書海擡起頭,眉宇間滿是冷厲殺意:“利用懸錢借貸席卷闔州百姓大半產出,這三江世家猶不知足,他們逼上門來,要令我將女兒嫁到張氏為妾,明面上看不過是一門親事,實則想令我低頭,將其余三郡郡守皆換上他們的人,我如何肯幹!”

吳敬蒼默默道:“……而後便有征糧只收麥、谷之事。”

看著那張圖上的標注,吳敬蒼更覺齒冷,他們借著借貸一事掠奪百姓產出已然足夠無恥,竟還嫌不足,便是麥谷為精糧,種植不易,價略高些,可也不至於離譜到一千余錢這般駭人!這分明就是在為征糧只征精糧一事打伏筆,繼續設套壓榨百姓!

三江世家經營益州已逾百載,凡是讀書識字者皆出自三江書院,益州郡縣之下的官吏極少是純然寒門出身,總或多或少與三江世家有關系,這征糧之事上,搞些手腳再正常不過,黑鍋,卻是牢牢扣在了封書海背上,摘都摘不掉。

封書海潸然淚下:“事到如今,已經有不少百姓被這些喪門破家的皂吏弄到不得不賣地換糧,以麥谷交稅,失了地,他們便只能徹底投靠三江世家,佃這些世家的田地為生,子子孫孫都再不得翻身……”

封書海冷硬地道:“在征糧之事上,便是我強令他們不得征麥谷而改征粟黍,怕是這三江著姓也會出新的花樣來壓榨百姓。故而,上旬我已強令各郡暫停征糧一事……只是,朝廷與北狄交戰,最遲月末,必是要來押送稅糧,一旦發現益州沒有如期征糧……屆時,怕就是我一家老小人頭落地之時。”

說到後來,封書海已是面色慘然。

說實話,聽到現在,吳敬蒼漸漸也對眼前的封書海生出一股敬意來,三江世家這樣處心積慮,封書海踏進對方陷阱雖有疏漏,可若換個人來,此時只怕早已經向三江世家投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