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願與並肩

陸膺推門而入, 卻只有一盞燭火映著空蕩蕩的桌案,他的心頓時失速, 他立時掉頭朝外奔去, 卻聽一個聲音疑惑地道:“陸膺?”

陸膺腳步一頓,定睛看著嶽欣然捏著一本冊子自廂房中走到案前, 他的胸腔中兀自未能停歇震蕩,嶽欣然看著他的神情,蹙眉問道:“難道皇帝陛下沒有答應你?”

這不應該, 封書海本就是亭州州牧,設立鎮北都護府後,由他任司州豈非是天經地義,難道又橫生枝節?

陸膺定定看著她,這一夜起伏湧上心頭, 最後卻定格在與景耀帝那一番對答, 與魏京那頭景耀帝可能遇到之事。帝王之尊, 恩愛結緣也會遭遇欺叛,卻只能湮滅一切欺叛痕跡,回到魏京甚至還要粉飾太平……這其中孤寂淒涼之處, 竟是無人可訴,只借與他共飲宣泄遮掩, 何其悲涼, 恐怕終其一生皆是如此……他陸膺難道也要陷入那樣的境地嗎?

又或是先前心中揣測,任她就此離去,天大地大再無相見之日, 他陸膺甘心?

隨即陸膺深吸一口氣,他殺氣騰騰走到嶽欣然面前,將她抵在桌案之前,垂首冷冷看她詫異的面容:“嶽欣然,如你所願。”

然後陸膺就著這將她抵在桌案前的姿勢,伸手到她身後,取過那張和離書撕得粉碎,嶽欣然無奈,下一瞬間,陸膺卻拉過紙筆,刷刷一書而就,然後他將這墨跡未幹的紙頁舉到嶽欣然面前,上面赫然寫著:“……勿究婦德,去留隨意。陸膺”

嶽欣然一怔,她看向陸膺,只見他咬牙切齒道:“就算要尋姘頭,也只能找我,若你敢尋別人……”他目光中寒光閃動,一字一句道:“你聽清楚了!我必將之碎屍萬段!”

勿究婦德……便是不以世俗尋常禮法約束,去留隨意,卻是給了嶽欣然隨時可以離去的自由。

在這個時代,這樣一紙書契定義的關系,自由灑脫,全無羈絆……大抵也只有姘頭可以形容了。

陸膺面容冷峻,殺意凜冽,足以震懾草原無數好漢。

卻見嶽欣然垂下頭去,雙肩顫抖,陸膺一怔,連忙扶她肩頭,他並非有意恫嚇,卻見她擡起頭,笑得前合後偃,陸膺登時惱怒,嶽欣然卻伸臂環住他,踮起腳尖,輕柔雙唇印在他的唇上,最消難受美人恩,一腔怒火就此東流。

半晌,嶽欣然才將額頭抵在他的肩頭,輕輕笑道:“陸膺……“她低低笑嘆了一聲:“哎……我很歡喜。”

陸膺消了怒氣,聽聞此言,縱使曾掌千軍萬馬,卻不免此時胸中郁氣:“給我陸膺做妻子,就叫你這般委屈嗎?”

寧可離開也不肯與他為妻,只做姘頭卻這般歡喜……陸膺從來沒有見到她這樣喜形於色,從來沒有。

卻聽嶽欣然低聲道:“陸膺,你希望我以妻子身份待你,還是希望嶽欣然愛你?”

陸膺再次怔愣,她一雙清澈眼眸凝視著他,裏面盈滿星辰,仿佛什麽期盼欲出。

嶽欣然微微一笑,也許在這個時代,能遇到陸膺,已經是極大的幸運。

她認真看著陸膺道:“你看,你們男子可以籌謀廟堂,征戰沙場,三從四德已經注定,妻為夫綱,她會為你們打理後宅,為你們生兒育女……這是世情規定,卻真的是她心中所願嗎?”

嶽欣然放棄一貫的教養禮儀,索性向後坐在桌案上,她與陸膺眼眸平視,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道:“至少,我不願。陸膺,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不會為你打理後宅,我也不會為你生兒育女。

甚至,若是你哪日對不住我了,我都會抽身離去,絕不留戀。你若哪一日另有歸屬,只需告訴我一聲,我會與你從容別離,絕無阻攔。”

陸膺濃眉一軒,怒意再起,嶽欣然卻伸指點在他的唇上,眉目熠熠,宛然生輝:“可是,現下這個約定還生效之時,我與你相伴,我就是嶽欣然,我會盡我所能,去知道你在想什麽,去理解你的一切,去分擔你的一切,不會因為任何外力棄你而去,生老病死也不能將我們分離,這份感情只在你和我之間,與你的身份高低無關,與貧窮富貴無關,只與你和我兩個人有關,與夫為妻綱的倫常要求無關,與妻子必須愛護丈夫的責任無關,只是因為你,只因為你是陸膺……這就是我嶽欣然愛你的方式。”

陸膺聽得再次怔愣,胸膛仿佛有什麽熾烈至極的東西洶湧澎湃,它那樣熱烈,灼痛他的胸膛,它那樣激動,沖擊著他的心扉,他想不顧一切放聲呐喊,又怕驚動胸膛中的熾烈,再也無法控制。

陸膺呆在原地很久,又仿佛只有一刹,然後,他伸臂將嶽欣然緊緊、緊緊地攬在懷裏,久久、久久不肯松開,原來,這才是你想要的。

你不肯受縛於妻子的身份,卻肯愛陸膺,不論我是馬賊,是鎮北都護,還是別的什麽身份,嶽欣然肯愛陸膺,卻只願以嶽欣然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