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舅母
中秋前後, 國公府的桂花次第開了。
陸晚晚和月繡帶著丫鬟將桂花搖下來,洗凈曬幹, 收納好。
謝懷琛笑她:“花兒明年還會再開,你收它做什麽?”
陸晚晚給他解釋:“在允州之時,每年中秋,舅母都會帶著我們收集桂花做桂花糕, 今年中秋她在途中, 不能采桂花,我集些, 等她來了就可以給你做。”
她盼著舅母來。
八月底,這一年的桂花花期將過, 舅母總算姍姍來遲。離京十八年的她,在兩個嬤嬤的陪伴下,踏上了這片令她又愛又恨的土地。
陸晚晚和謝懷琛出城接她。
他們一早出發,上午便至城外十裏長亭。
陸晚晚翹首以盼, 終於在看到馬旗上大大的“岑”字時變得熱淚盈眶。
馬夫將馬車趕至長亭, 搬出小杌子,請車上人下馬。
陸晚晚跑過去, 衣袍帶風, 披風的一角被風吹得微微掀起。
李雁容打起車簾,在老嬤嬤的攙扶下下車。
陸晚晚的目光甫一落到她臉上, 眼眶便忍不住熱了。她多年籌謀,又因舅父而憂思神傷,容顏不復年少時的美艷。
她乃徐州知州之女, 生於書香門第,長於書香門第。生平做過最離經叛道的事情是那年岑嶽凡下徐州經商,偶遇她乘車出遊,馬兒受驚亂竄,岑嶽凡出手相救。車簾起伏間,兩人目光交匯。
這因緣際會的一瞥,將兩人的人生都改寫。
李家世代為官,乃是累世公爵在身,她乃堂堂正正一官家小姐。岑嶽凡因著那驚鴻一瞥,竟也敢登門求娶。
在戲文裏,這是個老套到掉牙的故事。
然,現實中,因了緣分二字,故事越發曲折忐忑。
李雁容為嫁岑嶽凡,幾與母家決裂。
所幸,丈夫疼愛,公公和順,小姑良善。她本可安然無恙度過此生。
直到岑家東遷,舉家搬往京城。她懷有身孕後,在京城水土不服,胎吐得厲害,岑嶽凡心疼不已,便將她送回允州養胎,自己安頓好京城的生意再回允州陪她產子。他打算收完最後一筆賬便回允州,但誰知,他們就那般天人永隔。
夫妻恩愛兩載,終敵不過命運這只翻雲覆雨手。
岑嶽凡死後,徐州母家來接她回去,另為她尋了門親事。
她不肯。
岑嶽凡初喪,李家料定李雁容年輕,未必會為他守寡,遂收受他人禮錢,要強帶她回徐州。這回,她和母家徹底鬧翻。
之後,她便遭到陸建章的暗算。
買通隨行的小廝,在船遇到風浪的時候,將她推入河中。
她沒死,孩子卻沒了。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回到允州,卻是有家不能回。
她聰慧,事到如今,小姑死得不明不白,丈夫慘死,自己也險些命喪虎口,她多少能猜到是怎麽回事。待遇見陳嬤嬤帶陸晚晚回允州,便徹底明了。
岑家的種種遭遇,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她本想進京同陸建章對峙,來個魚死網破。但如今岑家的財產都落入他手中,大成戰亂初定,正是用錢用人的時候。自己做什麽都是螳臂當車。
眼下既無法將陸建章繩之以法,她便默默蟄伏在允州陸宅,陪在陸晚晚身邊,養育岑家的血脈。
教她琴棋書畫,教她算計人心,教她明辨是非。
她將她養得落落大方。
陸晚晚對從未見過面的外祖父和母親舅父沒有多大感情,她對他們的感情都來自舅母。舅母念他們念了十幾年,想必他們是極好的人。
舅母做夢都想為他們報仇,所以在她要入京的時候,陸晚晚提出由她回去。
她年輕,只有十七歲,又是陸家的嫡長女。
這是她最好的武裝。
很少有人會懷疑一個十七歲未經人事的少女。
陸晚晚做到了,遲到一生,終究還是做到了,沒有辜負舅母的期望。
陸晚晚望著記憶中熟悉的那張臉,鼻尖一酸,撲到她懷裏,又哭又笑。
李雁容笑容滿面,伸臂將外甥女摟入懷中。
“舅母,你終於來了。”陸晚晚的眼淚落到她手背上,□□難當。
李雁容抱著她片刻,定神端詳了下她。
大半年不見,陸晚晚面若芙蕖,面容鮮艷,比從前在允州時化開了幾分。便知她在京城過得很好,心裏便滿意了幾分,她輕拍陸晚晚的背,附耳輕聲說:“快別哭了,姑爺看著呢,當心他以為你在同我告狀。”
陸晚晚破涕而笑,搖頭擦淚:“夫君不會。”
身後,謝懷琛已經大步走上來,雙手舉起,恭恭敬敬深深一揖:“小婿懷琛見過舅母。”
李雁容甫一見謝懷琛,便覺得他的眉宇似曾相識,端詳了他片刻。還是陸晚晚扯了扯她的衣襟,她這才回過神來。
自知失禮,她道:“琛兒眉目清朗,是個好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