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喧囂鬧事中, 站在掌珠眼前的男人,三十五六歲,青衫飄逸, 如湖邊迎風而立的白楊,長身玉立。

韶華記憶中的父親,二十有七, 比起眼前之人略顯青澀。而眼前的人脫去青年的稚氣,沉澱得成熟穩重。可無論歲月如何打磨,都沒能擦去父親在自己心中的模樣。

他是自己的生父明樺。

掌珠顫抖著手伸向他, “爹爹...真的是你...”

有生之年再見故人。是失而復得的慶幸,還是歷盡千帆的補償?掌珠不知道。只知道, 她要緊緊攥住這人衣袖。

杜忘看著攥著自己的那只小手, 眼中流露迷茫, “你是?”

語氣疏冷。

掌珠心裏咯噔一下,認錯人了?

不會的。

誰會認錯自己的父親。

“爹爹, 我是珠珠。”她心跳如鼓,那只攥著男人衣袖的手卻越收越緊。

杜家隨從上前, “姑娘,你認錯人了。我家大人是大理寺卿,還未娶妻生子。”

杜忘眉頭一擰, 睇了隨從一眼。連他自己都不曉得是否曾娶妻生子過。他知道?

隨從撓撓頭,感覺大人不高興了呢。

聽完隨從的話,掌珠臉色煞白, 搖了搖頭,定眸鎖著男人,“爹爹,爹爹......”

八年不見。那個扛著自己看燈會、背著自己上私塾的爹爹, 怎就失了記憶?

她不信,不信爹爹會忘了曾經的過往,忘了自己唯一的女兒。

小姑娘本就身子不適,加之急火攻心,在男人試圖扯回衣袖時,捂嘴幹嘔起來。

杜忘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總不能當街驅趕可憐兮兮的小姑娘吧。

“你沒事吧?”他上前,稍微傾身,遞上一方白帕。

掌珠接過,捂住嘴,眼中溢出淚花。

這時,墜下馬匹的方小鳶從地上爬起來,氣勢洶洶走過來,“杜大人,你是不是跟景國公府不對付,怎麽三番五次攪擾我們?”

杜忘扶住搖搖欲墜的掌珠,側眸看向身後的紅衣女子,犀利的眉眼不帶半分溫度,迸發出一種身在衙門大堂,正在秉公辦案的狀態。

平心而論,即便杜忘已三十有五,但仍然俊美如斯。初到京城時,一張玉面不知令多少貴女為之傾心。當年有人戲稱,他是京城第一小白臉。

八年歷練,杜忘已從文弱書生蛻變成手握大權的高位者,辦案時雷厲風行、肅殺冷血。連景國公這樣的世家家主都不敢小瞧了他,何況一個世家貴女?

那眼刀子射來,生生滅了方小鳶一半的氣勢。

杜忘直起腰,冷冽開腔:“身為國公之女,當街鞭撻良民,教養、禮儀何在?!”

方小鳶刁蠻慣了,哪受得了被人當街訓斥,哼道:“杜大人不要血口噴人,本姑娘只是不小心甩出鞭子。”

“不小心?”杜忘奪過她的鞭子,當即抖開鞭身,“那本官也不小心一個,給你瞧瞧。”

說著,倒退幾步,啪一聲甩了過去。鞭子距離方小鳶不到半尺,帶起她耳邊絨發。。

方小鳶緊緊閉上眼,嚇得花容失色,待反應過來,竟嚇出了眼淚。

從未有人敢這般對她!

杜忘沒搭理她的小情緒,扔下鞭子,拉著掌珠離開。

走到分岔路時,他松開人,“快回家吧,下次別一個人外出。”

見他要走,掌珠張開雙臂攔下他,“爹爹失憶了嗎?可還記得兗州老家?”

杜忘下意識握住腰間玉佩。這枚玉佩就是產自兗州,可他完全沒有印象。

掌珠從他短暫的失神中,大致推斷,爹爹多半是失憶了。

那娘親呢?爹爹得救時,娘親是否也得救了?

掌珠不敢想下去,拉住他手臂,“爹爹還記得慕煙嗎?你的妻子慕煙。”

聽得這個名字,杜忘冷靜的頭腦突然一滯。一道窈窕身影浮現眼前。煙雨朦朧中,女子粉裙藍帛,抱著一只白貓,歪頭媚笑。明明一身如蘭氣質,偏偏生了一雙水杏眸,“先生對慕煙有救命之恩,慕煙無以為報,願以身相許,常伴先生左右。”

這是他僅存的記憶。

杜忘凝著小姑娘清澈的杏眸,與記憶中的那雙眼睛重疊,頭痛炸裂般襲來。

“呃......”他雙手抱頭,靠在青石墻面上,表情痛苦。

掌珠詫異地上前去扶他,心慌不已,“爹爹......”

杜忘的隨從趕過來,扶住男人另一只手臂,“大人,大人你怎麽了?”

杜忘推開他,握住掌珠小臂,忍著頭部不適,問道:“可會作畫?”

掌珠愣愣點頭。

杜忘捏著眉骨,閉眼道:“我要你畫出慕煙的樣子。”

*

薛氏在私塾等了一個晌午,也不見掌珠回來,焦急道:“她一個人出去,會不會迷路了?”

季知意撓撓鼻尖。昨晚她們同床而眠。一覺醒來,掌珠就不在身邊了。以為她自己回府了。

兩撥人四處尋找。時至傍晚,也沒打聽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