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錦帶

時值嚴冬,建業南郊。

甘瑰、甘述兄弟正在山腳為甘寧守孝,立衣冠冢以來,兄弟二人結廬而居,耕種、打柴度日,以至於形容枯敗。

冬月二十二日,夏元年元月二日,是個星期二。

渾然不知外界事物變化的兄弟兩個正坐在草廬前編織蘆葦草簾,不想一夥人出現在陵園籬笆墻外,都外罩一領淡藍色邊紋對襟的新式吏服。

這種新式吏服以素色帛裁剪,縫制,外罩荊州地區流行的對襟衣。

這種對襟衣源頭是田信的短身對襟絹甲,仿佛一個馬夾。迅速風靡於荊州吏士、軍民之中,又發展出長身對襟衣。

又是冬季,都喜歡外罩一領對襟衣做裝飾,夏季時粗眼羅紗制成的對襟衣半遮半掩,網孔又適合用彩線勾補繪制花紋,從入秋開始就在江東地區流行。

這種對襟衣也不算奇異,考究形制,與裘氅一致。

不同於貴重的裘氅,麻布、絲帛刺繡、羅紗勾繪對襟衣適用於普羅大眾。

以至於甘寧衣冠冢附近河邊就有一座新立的瘟神廟,廟裏新刻的神像就披著一領短身鮮紅對襟絹甲……後來官吏屢次禁止,才改為長身對襟衣。

甘瑰、甘述兄弟疑惑之際,就見來人一腳踹開簡陋柴扉小門,一名頭戴嶄新的武冠的軍吏出仕腰牌:“我乃校事中郎呂懿,聽聞二位私藏蜀錦奢靡之物?”

呂懿的烏紗武冠嶄嶄新,左側裝飾兩枚藍綠漸變十分光彩的短羽……這叫翠色,從翠鳥身上拔下的。

現在江東官吏不流行象征武勇的鹖羽,開始流行翠羽,取翠色代表的水德韻律。

翠色怎麽看都跟水德色澤沒聯系,越看越像木德的色澤。

呂懿自然不會計較翠羽代表的德行,武冠兩側垂下的護簾遮住他臉頰,用一雙冷冰冰目光盯著甘瑰兄弟:“是與不是?”

甘瑰昂首揚著下巴,眯眼看呂懿清瘦、剛毅面目:“此我父衣冠冢所在,豈會有奢靡之物?”

“呵呵,所以還請見諒,讓某查一查。”

呂懿說著側頭看一眼帶來的部伍,當即一擁而入沖進側旁的草棚靈堂。

可見靈堂內懸掛兩條青綠蜀錦刺繡而成的錦帶,錦帶上各懸掛七枚雞蛋大小的鈴鐺。

若有風吹過,錦帶輕輕搖動,偶爾會發出清脆鈴聲。

呂懿展臂指著身側兩條錦帶,肅容詢問:“甘校尉,此系何故?”

“先父喜愛鈴聲,故設此招魂而已。”

甘瑰拱拱手,不情不願:“可有犯國律?”

“有。”

呂懿舉起一卷竹簡,卷開,高舉念:“至尊令,為強大吳,當先正肅奢靡風氣。故禁絕蜀錦、金銀玉器。”

出示竹簡內容,呂懿就說:“凡金銀玉器擊毀其形,蜀錦就地焚毀。”

甘瑰展臂攔住欲上前的吏士,難以置信問:“呂公要我兄弟死乎?”

“非我無情,奉國法昌我大吳國而已。”

呂懿拱拱手,放緩語氣:“甘校尉,還請見諒。”

“如何能見諒?”

甘瑰面有哀色:“我父為國力戰而亡,難道就留不得兩條錦帶?”

甘述擡手抹淚又深吸一口氣,盯著呂懿二三十名穿戴新配色服飾的吏士,又低頭看看因守孝而虛弱的雙手。

呂懿沒有說話,只是轉身幾步走出靈堂,隨行吏士一擁而上拉開甘瑰兄弟二人,從梁上扯下兩條錦帶,鈴鐺嘩啦啦作響。

任由甘家兄弟如何哀嚎、掙紮眼睜睜看著兩條青綠錦帶投入燃燒的蘆葦束裏。

見烈火焚毀錦帶,呂懿嘴角抽抽:“鈴鐺啞了好,啞了好。”

周圍吏士圍觀,見蘆葦束將要燒盡,才隨呂懿離去。

只是經過山下河邊瘟神廟時,一眾人不時扭頭去看廟前懸掛的祈福、辟邪鈴鐺,這些鈴鐺都是用鮮艷絲帶懸掛,還有附近的山民正在廟前參拜。

這裏的山民就是傳說中的丹陽山民,無不腰懸利刃。

丹陽山民依舊有農閑時冶鐵鍛打兵刃、鎧甲的風俗,目前這種風氣更為熾烈。

山民自然清楚手握兵刃穿戴鎧甲,才能活的更滋潤一些。

現在丹陽郡內的氣氛有些奇妙,呂懿一眾人經過瘟神廟時遭到山民警惕。

目送呂懿走遠,一名酋帥手離開刀柄,朝地上啐一口,轉身帶著人繼續跪拜在瘟神廟前為親屬、部民祈福。

“不能迎回父親遺骸,我枉為人子。”

當夜甘瑰氣急捶胸幾度嘔血,被親眷圍著,他一手牽著女兒小手緩緩遞到弟弟手裏:“又不能守父親衣冠,又有何面目存於當世?”

又深吸一口氣,他盯著甘述:“兄所願,葬於父祖之地。”

甘述哽咽不能言語,即將承擔這一切負擔,強忍住悲愴:“是,弟會上奏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