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一件事是巧合,不可能樁樁件件都巧合。

許鶴寧靠著墻,已經從自己離京後所遇到的事梳理到此刻。他肩背都是院墻透來的寒意,那股冷意一直滲入到心臟,針一般紮人。

柒兒在他邊上,看他從墻上跳下來後就閉著眼一言不發,眼裏興奮的光芒更甚。

——大當家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了?

正是這麽想著,許鶴寧忽地睜開雙眼,如墨的瞳孔中跳動著一簇怒火。

“這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他低低吩咐一聲,徑直往汀瀾院去。

皂靴踩著積雪,發出哢嚓的聲音。

柒兒追了兩步就停下了,若有所思看方才那片墻頭,大當家怎麽就生氣了?

汀瀾院內粗使婆子和丫鬟還在清理花池裏的雪。

許母是個愛花樹的人,說雪水滲透泥土,徹底凍傷了花樹的根,不等開春就該凍死了。

許鶴寧目不斜視,任誰問安都抿著唇,下顎繃得發緊。

可在他探手碰到厚重的門簾時,眼中的陰鷙和怒意霎時又都被藏了起來。

“——娘,兒子回來了。”

他步入明間,聲音如常,嘴角還啜著偽裝的淡淡笑意。

明間沒有人,許母正在東邊次間的炕上,聲音也從那邊傳來過來:“寧哥兒回來了,可用過早飯?”

“沒呢,一會回去再用。”

許鶴寧穩步過去,從大紅落地罩後露出身形,一擡眸,就見到眼底有烏青的母親面上帶笑望著自己。

因為那抹烏青,他險些沒能壓住猜測到真實身世的憤怒。

“娘昨夜沒歇好?”

一句話就從喉嚨裏沖了出來。

許母面上如常,慈愛地笑著:“昨兒卿卿喝了些果子酒就醉了,睡下沒多久就跑我這來,纏著我給講故事……還沒見過她這麽纏人的時候。”

母親沒有漏洞的話讓許鶴寧瞬間拉回了理智,脊背繃得筆直,站在母親面前淡淡笑著:“兒子還不知她不能飲酒,鬧著娘了吧。”

“不鬧人,又嬌又可愛……我這是修了什麽福氣,白撿一姑娘。”

許母抿著唇笑,眼裏都寫著高興。

“這話要亂套的。”許鶴寧蹦出一句,惹得許母呸他一口,“一個兒媳,半個女兒,你瞎抓什麽話柄!”

罵過兒子的不正經後,許母眉眼彎彎,神色再歡喜不過。

許鶴寧靜靜看著,滿腔的怒意就帶了苦澀。

前兒母親還在這兒帶著憂慮說想念嘉興,她當時說是身體連累他這兒子。他當時還在想是母親自責,因為給她尋求太醫醫治他接受招安,但現在一想,其實是因為皇帝吧。

他母親又是什麽時候知道皇帝是他生父的?

在她勸自己把許恒牌位放祠堂的時候肯定還是不知的。

而且他母親足不出戶,哪裏有機會見到皇帝,唯有在……宮中中秋宴那一回。

當時皇帝離席了,之後他就被派到西北,察覺到了自己身世有問題,再遇到劉富……柒兒說府裏有異樣也是在那段時間。

母親那時所謂的夢魘之言,是對皇帝說的吧。

逼迫、高擡貴手,母親是不願意皇帝認回他?

“怎麽說你一句還出神了。”許母溫婉的聲音響起。

許鶴寧回神才發現母親不知何時站起身,來到他跟前,擡手理了理他被風吹亂的襟口,隨口就抱怨似道:“那麽大的人了,怎麽還不知道注意,總不能再皮樹上去了吧,瞧把這袍子弄得臟一片。”

他小時候跟人打架了,一身狼狽,就先往樹上爬再沾一身泥,好遮蓋。

那時他母親即便看穿,也還是給他理理衣服,抱怨他總愛調皮。

許鶴寧眉眼就浮現著笑意,微微彎腰,半真半假說:“是吃醋了,心裏難受呢。”

許母可許久沒見他這樣了,賴皮又像個孩子一樣撒嬌,擡手就點他腦門:“丟人不丟人,還男兒大丈夫呢。”說罷,自己先笑開來。

母親指尖的暖意仿佛能傳遞到他心湖,方才壓抑著的那些忿怨隨著那一點在粉碎。

是啊,最難過的其實他母親。一個柔弱的女子扛起了他全然不知的壓力,拒絕了皇帝的相認,只想讓他遠離那皇宮是非地。

許鶴寧真切地笑,腦袋還誇張地隨著母親手指晃了晃:“兒子就這點出息,只能給您丟人了。”

“瞎說,我兒是最好的。”

嫌棄的是她,如今護短的也是她。

許鶴寧忽然就覺得沒有什麽好怨的,有那功夫生氣,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讓帝王遠離他們母子。

“娘,劉家那邊事情有變。你那黑心肝的大哥錯手殺人,如今鬧得沸沸揚揚,連帶二房都被抓進去了。”他簡單把今兒鬧大的事說來,發現母親只是微微一閃神,繼續道,“後續的事,兒子會去料理,不會輕易就被拖累,就是先跟您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