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2頁)

程彥心中暗嘆。

到底是供奉著老子的三清殿,景致與皇城的其他地方大不相同。

皇城裏處處繁華,金碧輝煌,來往宮女內侍腳步匆匆,而這裏,道童天真,仙鶴悠然,完全沒有世俗的侵擾,恍若九天之上的仙境一般。

正這般想著,程彥突然聽到內侍尖細的喝罵聲:“哪裏來的死瘸子,這麽不長眼,敢擋你爺爺的路!”

程彥微微蹙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竹林清幽,少年身著淺水色的衣裳坐在輪椅上,如誤入凡塵渡劫的謫仙一般。

偏滿臉怒容的內侍打破了這如畫一般的景致。

內侍一腳踹在少年的輪椅上,少年從輪椅上摔下來,撞在一旁的石頭上,額間瞬間便見了血。

殷紅的血蜿蜒流下,越發襯得他肌膚蒼白,烏發漆黑,不勝可憐。

蓮池旁的仙鶴聽到竹林中的動靜,飛了過來,在少年身邊撲騰著雙翅,似乎頗為擔心少年的傷勢。

內侍原本想再踹少年一腳,因仙鶴的到來無處下腳,只立在旁邊辱罵著。

程彥心頭小鹿突跳——這般好看的臉,若是破相了可怎麽辦?

程彥忙上前解圍。

內侍見程彥衣著華貴,氣度不凡,換了一副諂媚面孔。

紫蘇扔給內侍半錠銀子,道:“沒你的事了。”

內侍忙不叠謝過,提著裝著經書的盒子快步離開竹林。

李夜城上前扶起少年。

少年坐回輪椅,衣裳上沾了雪花與泥土,面上的血仍在流,可饒是如此,他仍是好看的,有一種我見猶憐的淩虐感。

少年從袖子裏取出一方青色帕子,擦著額角上的血跡,輕聲道:“多謝貴人。”

程彥道:“道士不受宮廷管束,你家中若有人在,大可出宮去,沒必要留在這裏受人欺負。”

三清殿的道爺道童雖然超脫,可架不住皇城裏盡是一些捧高踩低的宮人,少年是個瘸子,便天然遭人輕視,偏又生了張過分好看的臉,引人嫉妒,少年身後若沒有靠山,可不就整日受人欺負麽?

少年笑了笑,將帕子放回袖子,手指安撫似的輕撫白鶴鶴頂,道:“我的家人,盡數死在七年前的宮變之中。”

“我哪兒也去不了。”

程彥神情有些復雜。

七年前的宮變,是她攛掇母親發起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少年的滅族仇人。

甚至少年這麽好看卻是個瘸子的事情,也是拜她所賜。

程彥摸了摸鼻子,尷尬道:“其實待在這裏也挺好,有吃有住,就是有些不長眼的人來添堵,若沒那些人,三清殿倒也是個不錯的住處。”

少年淺笑,不置可否,問道:“貴人今日來三清殿,可是為了尋找覺非?”

程彥上下打量著少年,道:“你就是‘絕非’?”

她還以為知道番薯的,是個上了年齡的道爺,沒想到竟這般年少。

李斯年道:“我姓李名斯年,覺非是淩虛子給我取的道號。”

程彥眉頭動了動。

這是什麽名字,都這麽難聽,還特別有歧義,她把覺非都弄成“絕非”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嫌棄,李斯年又道:“詩經·大雅有言,於萬斯年,受天之祜,故而母親給我取字斯年。”

“覺非,覺今是而昨非。”

清風拂過,李斯年衣袖微動,除夕的煙火在他身後炸開,竹影蕭蕭,他與紅塵俗世的熱鬧格格不入。

程彥卻只覺心頭一顫,寒意自腳底直沖頭頂——她不大讀詩書,聽李斯年這般說,才想起他名字由來,於萬斯年,受天之祜的大意是上天永遠保佑你,而覺今是而昨非,則有反思昨日之過從今走上正途的意思。

這兩個名字雖都是褒義,卻有種讓人遍體生寒的悲涼。

他之前究竟做了什麽滔天大惡,才會讓人給他取這種名字?

李斯年早已習慣了旁人對他名字的猜度,淡然一笑,道:“今日蓮池的花開了,我便知道有貴人要來,本想在竹林等貴人,卻不小心擋了別人的路,受貴人相助,才得以解圍。”

他神色淡淡,絲毫未將剛才受人欺辱的事情放在心上。

除夕的眼花落在他眼底,他靜靜看著程彥,道:“貴人可是為番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