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程彥有些意外。

她的母親,生平最恨的便是謝家人,李斯年身上流著謝家人的血,自然便成了母親深惡痛絕的,哪怕李斯年幫了她許多,又助夏軍大勝北狄,但在母親眼裏,李斯年仍是不可提起的禁忌。

然而今日,母親竟然要見李斯年了。

程彥道:“母親準備何時見他?我提前安排一下。”

雖說她與李斯年剛鬧了不痛快,現在正是冷戰的時候,可她答應李斯年的事情,不會因為二人的矛盾而不去做。

李斯年脾氣怪得很,又與她剛吵完架,她母親又是一個剛烈的性子,生來從不讓人,若有個言差語錯吵了起來,那她那她想要幫李斯年恢復身份的一番苦心便白費了。

她得提前給李斯年打個招呼,讓李斯年收收脾氣。

程彥這般想著,聽李淑道:“明日未時三刻。”

程彥頷首,讓半夏去三清殿安排下去。

李淑是數年前兵變的主導者,此次出征又大勝北狄,在大夏的威望遠勝於有些仁弱的天子李泓。

三清殿的道士們聽聞李淑明日降臨,早早地開始準備起來。

李斯年喂養白鶴舒展著翅膀,掠過蓮池,飛向李斯年所在的竹林,小道童一路追隨而來,見李斯年坐在輪椅上,正在喂著白鶴,便道:“覺非,明日長公主駕到,你好生看著你的白鶴,莫讓白鶴沖撞了長公主。”

李斯年漫不經心點頭。

翌日清晨,道士們照常誦經,三清殿瞧上去與往日沒太大不同,只是往來之間的衛士們多了許多。

李斯年在竹林的竹亭中泡了一杯茶。

到了飯點,白鶴們仍未飛來竹林,過了好一會兒,才三三兩兩飛回來。

李斯年喂白鶴東西,白鶴吃的不多,李斯年便將吃食收起來,漠然道:“小沒良心。”

“我平日裏沒少喂你好東西,怎地旁人招招手,便跟旁人走了?”

他的聲音剛落,竹亭外突然響起一個女子清冷的聲音:“你這話意有所指。”

李斯年轉動輪椅,向外面看去。

她與程彥長得很像,不過大程彥很多,看上去三十多歲,一雙鳳目向上挑,威儀萬分。

她並未穿繁瑣宮裝,一身薄甲讓她身帶殺伐之氣,讓人絲毫不懷疑,她腰間的佩劍,頃刻間便能取人性命,而非只做裝飾用。

“長公主殿下?”李斯年道。

李淑只身前來,不曾發出一點聲音,他又在喂白鶴,故而不曾發覺。

李淑頷首,大步走過來,在竹亭李斯年的對面坐下。

李斯年給她斟了一杯茶,說道:“並非斯年意有所指。”

“而是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溝。”

李淑輕啜一口茶,笑笑沒答話,而是道:“你與你娘長得很像。”

李斯年有些意外。

謝家滿門上千口人物,李淑竟然還能記得他的母親?

轉念一想,李淑最恨的是先廢後謝元,他的母親是謝元的嫡親妹妹,也是謝元最為看重的妹妹,李淑恨屋及烏,對他母親有印象也不足為奇。

李斯年道:“我已經不大記得母親的模樣了。”

李淑雖然穿甲而來,但對他並無殺意,李淑來此,當是為了旁的原因——不是為了夏軍大勝,便是為了他從梁王宮帶回來的東西。

李淑與心無大志的天子李泓不同,李淑一心真正沙場,將北狄徹底消滅,一洗百年來夏人飽受北狄的欺辱,他提點李夜城的話也好,給程彥的那些東西也罷,對於李淑來講,都是無價之寶。

程彥說得對,只要李淑看到了他的價值,他恢復身份的事情,便不再是夢想。

只是李淑恨謝家人入骨,只怕未必肯輕易放他自由。

李斯年突然又想起程彥。

在這個世道上,程彥大抵是唯一一個真心幫助他的人。

淩虛子雖教授他知識,可並不管他的處境如何,其他人更不用說,他是逆賊梁王之後,母親又是謝家人,他生來便受世人冷眼,活在陰暗潮濕的角落。

只有程彥,才肯將她身上的溫暖分給他半分。

盡管他們的相識,源自於一場算計。

李斯年閉了閉眼,嘴角噙了一絲淡淡的笑。

這樣也好。

李斯年道:“殿下能否與我講一講,我的母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他並不恨李淑殺了謝家滿門,滅了梁王一脈,那些把他母親當成棋子利用的人,殺了也罷。

李淑放下茶杯,蹙眉想了一會兒,而後上下打量著李斯年,遲疑片刻,最終道:“你的母親,是個很美的人。”

饒是她恨毒了謝家人,也不得不承認,李斯年的母親,是謝家一潭汙水裏唯一一顆明珠。

只可惜,這顆明珠最後也蒙了塵,一生斷送在謝家人自己的算計中。

少女的情竇初開,在家族興衰王朝更叠中,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