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2/6頁)

可寧王那般聰明的一個人,謝家女心思又淺,以他的精明,怎會不知謝家女要殺他的事情?

寧王是自願死在謝家女手上的。

鄭公道:“愚不可及。”

也不知這一聲愚不可及,是說寧王,還是說鄭家女。

謝家女聽此一怔,哭得更淒涼了。

往事湧上心頭,鄭公有一瞬的恍惚。

那個女人害死了寧王,竟還喜歡著寧王最愛的月下香?

當真是不知所謂。

鄭公垂眸飲茶,道:“你的母親喜歡月下香?”

李斯年頷首,敏銳地捕捉到鄭公斂去的眼底的嘲諷之意。

“聽鄭公之意,鄭公也頗為喜歡月下香?”

程彥問道。

鄭公道:“倒不是喜歡,而是聞到這個香,便想起一位故人來。”

程彥看了看李斯年,又問道:“敢問鄭公,那位故人是?”

鄭公的目光落在李斯年身上。

李斯年像極了死去的寧王,只是少了寧王華滿京都的年少銳氣。

寧王更是像一把出鞘的劍,清淩淩的盛氣似驕陽,望之能將人的眼灼傷。

而李斯年更為內斂溫潤,身坐輪椅,肩披雪白狐皮大氅,微露著積冰色的衣角,清風拂面,飄飄然若九天之上的謫仙。

鄭公便收回了目光。

面容再怎麽像,氣質卻渾然不同,而芯子裏,更不是那個人。

那個人早就死了,死在漏洞百出的手法上。

鄭公道:“李郎君的父親,寧王殿下。”

程彥微微一驚,下意識地去看李斯年。

李斯年雖然極少向她提起自己的父母,但從那些只字片語中,她也能感覺得到,李斯年生平最恨的,便是自己的父親。

而今他最喜歡的熏香,竟是他的父親也喜歡的,恨屋及烏的情況下,只怕李斯年連帶著將自己身上用慣了的月下香也一並恨了去。

程彥的聲音變了味:“寧王也會制月下香?”

鄭公含了一口茶,道:“不錯。”

“他雖然會制月下香,但不大用香。”

程彥聽此,稍稍松了一口氣。

不喜歡用香便好,若是寧王身上也帶著月下香,以李斯年對寧王的討厭,聯想自己身上的月下香,只會惡心到不行。

鄭公的聲音仍在繼續:“他喜歡將香送人。”

“當年他便是用一盒月下香,叩響了鄭家的大門。”

聽到這,程彥面色有些古怪。

寧王喜歡送人月下香,而李斯年的母親最喜歡的便是月下香,這月下香,大抵是寧王送與李斯年母親的定情之物。

李斯年的母親愛極了月下香,寧王又會制香,然而李斯年的母親身上卻無月下香可用,由此可見寧王對李斯年母親的態度。

若是真心愛極了那個人,又怎會連三五枚月下香都不願意贈她?

程彥忽而有些明白,李斯年對寧王的刻骨恨意——寧王是負了謝家女的。

東風吹又來,撩起李斯年鬂間未曾束起的發,他肩上的狐皮大氅隨著東風輕輕擺動,越發襯得他身材消瘦,遺世獨立。

是遺世獨立,便是孤寂無比。

有那麽一瞬間,程彥很想抱抱面前永遠冷靜自持的少年。

程彥伸出了手,絲毫不顧忌屋裏仍有著鄭公林修然與鄭余三人,將李斯年的手握在手中。

李斯年的身體並不算好,體溫也比尋常人低上一些,到了寒冷冬日,他的手永遠是涼的。

程彥緊緊握著李斯年的手,想用自己的體溫,將他一貫微涼的手指暖熱。

李斯年向她看來,她回以燦爛小臉。

窗外積雪自梅花上滑落,無聲落在地上。

臘雪紅梅,乃是冬日裏最美的場景。

李斯年映著雪景,眼底的霧霾慢慢淡去。

李斯年與程彥關系的親密並非秘密,在座眾人無不知曉。

但知道是一回事,當面看到二人手拉手是另外一回事。

鄭余長眉輕動,心中念了一句年輕真好。

林修然不自然地別開了眼,心中直說程彥傷風敗俗,不知廉恥,若他林家的女兒在此,斷然做不出這等醜事。

鄭公見二人手指交握,眼底卻是含了一縷笑意。

這便對了。

上天終於垂憐了他一次。

李斯年像極了寧王,卻也不像寧王,他有著與寧王一樣的經天緯地之才,也有著與寧王一樣的兒女情長,卻沒有寧王的被情所困,斷送未來,斷送身家性命。

李斯年身邊的安寧翁主,是他人生路上的啟明燈,安寧翁主在,李斯年便永遠不會意志消沉,如寧王一般,一世英名,毀於女人之手。

想起寧王,鄭公一聲嘆息。

屋中一時無話,鄭公靜默片刻,又問李斯年:“敢問郎君,這個月下香,當真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並無他人指導?”

他總覺得,那個心有丘壑、不甘庸碌一生的寧王,而今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