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才要敲門。

門剛好也開了。

陳副管家的兩撇胡須抖了兩抖,想說話,又不知說什麽。他拱手行禮,沉默地離開。

寸奔不見蹤影了。

門裏那一人,換了一件青白絲袍。

有一回慕府家宴,二十給三小姐披了衣服,隨即退下。不過短短一眼,都覺慕錦比起席上另三人,尤其靈氣。慕大公子也是俊的,可得意遜於二公子。丫鬟們聊天,講起二公子,大多描述他的樣貌。但他咄咄逼人的是氣質。樣貌俊與不俊,反倒其次了。

像此時,尖刻盡斂,他才是一個簡單的俊美少年。

二十乖順地上前。

燈下的慕錦擡起警告的一眼。

她跪在他的面前。

他合上民間風月話本,眉梢一動,簡單的少年又不見了,余下的是二公子獨有的愜意。“罰你這麽多回,你已經很懂看臉色了。還沒讓你跪,就先請罪了。”

二十半伏身子,十指齊耳,額面點地。

正如寸奔所言,二公子殺或不殺,就在一念之間。只要她度過那一瞬,便可安然無恙。

慕錦沒有說話,眼睛順著她的背脊走。他近來常有折骨的沖動,手指不禁跳了跳。

二十挑了一件和他的紅鬥篷相近的顏色,不過這是舊衣,褪色成了棗紅。

慕錦一手支額。

她這件衣裳,紅得像將滅的火芯,紅得像已枯的落花。總之,紅得不夠純粹。就像她這個人,笨得不純粹,慧得也不純粹。

昨晚,就在這裏。他和寸奔說,只要她今天不跑,他便可放心。如今這般境況,這心放得下才怪。

她今日,也做對了一件事情。如果不是她自匪窩逃走,讓慕錦得以欣賞魯農灰敗的表情,慕錦或許真的下了狠手。

慕錦多年沒有沾過鮮血了。

他練的武功心法煞氣極重,師傅恐他走火入魔,勸他放下屠刀。

慕錦不想成佛。他有寸奔,血也濺不到他這裏。他近年有收斂了。如果不是有這女人出現,他還能祥和很久。

二十半天沒等到慕錦的回答,不敢擡頭。她合上眼。說真的,這麽折騰一天困得慌。她又立即睜開,以免不小心打盹,惹他生氣。

假若生死一瞬,變成兩瞬、三瞬,她就不太有把握蒙混過去了。這麽跪著,眼前昏暗,她忍不住閉目養神。

她一動不動的。

慕錦橫眉,這女人不會又睡了吧?敢在他面前打盹的,她是第一個,而且瞌睡了不止一次。只要他輕輕一腳,她以後可以不用打盹,就此長眠了。

這一腳終究沒有出去,他開口說:“起來吧。”

二十立即改為恭敬地跪坐。

她低眉垂眼。慕錦忽然發現,她竟然有密而長的眼睫毛,如一道灰簾遮蓋她的眼波。不過,他沒在她的眼中見過多少情緒,不外乎,鎮定、驚慌,鎮定、驚慌,如此反復。

“你今天的帳。”他端起茶,輕啜一口,“該如何算?”他問出這句話,就知道她眼中那些熟悉的情緒,又要走一個輪回了。

二十眼珠子一轉。

慕錦拿起一張泛黃的紙張,折痕處已經殘破。

她愣在當場。

他勾起笑,“你有沒有想過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這賣身契還在我手上。”

這一張契約,除了威脅她,還能威脅誰?二十的腦子亂哄哄的,倏地有了不詳的預感,趕緊向他磕頭。

“來來去去就會這招。”他托起她的下巴,“你怕死?”

二十點頭。

“我看你一點兒都不怕。哪兒死得快,你就往哪跑。”

她想磕頭,下巴被他擰得死緊,動彈不得。

”忘了。”他說:“你不識字。”

二十汗津津的。

“你這份輾轉了幾家,有些舊了。不過,上面的手印很清晰。”他把紙攤在她的面前,“晚上見著冬寧的丫鬟,我想起來,你不就是丫鬟。慕家下人都有這個。這上邊,還有你家人的指印。只要我將這賣身契上交官府,你跑多遠,一樣能抓回來。抓不回來呢,我只好向你爹討人了。你爹叫……嗯,徐大正。住西埠關對吧?”

二十無助。也是她疏忽,沒想到賣身契上還有爹爹的名字。當年她自己按了印,不知道爹爹的手印是什麽時候加上去的。

“求饒啊。”慕錦笑得殘忍,“聽膩了。”

她抱住他的腿,差點磕到他的膝蓋。

“當我治不了你。”他輕輕收起賣身契。

二十哀求地看他。

他愛看的,仍是急慌慌的,黑漆漆的眼珠子。“跑的時候怎麽沒想到今天呢?”

她指指自己的嘴,手上比劃起來。

慕錦問:“你要解釋?”

她點了點頭。

他輕笑,“好,先聽你如何解釋。”

二十自地上爬起,坐到另一張椅子上,身子左搖右晃。又比了一個抓韁繩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