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鄉野村嫗(第2/2頁)

阿萁聽施老娘兇惡,臉上微紅,好在天黑旁人也看不分明,高聲喚施老娘:“嬢嬢。”

船公看碼頭站著個身量不足,提著燈籠的農家小娘子,笑與施老娘道:“這是大娘的孫女?真是個孝順丫頭,大冷黑天等在岸上。”

施老娘生得精瘦,梳著油光的發髻,勒著黑布抹額,耳朵上墜了副小銀圈,一身青布衣裳,紮著褲腳,攔著圍裙。她雖年老,身子骨卻極是硬朗,挑得擔,攏得柴,訓得兒孫,打得惡犬,一個大步跨上碼頭踏板,見著孫女卻沒好聲氣:“你這丫頭片子等在這,能頂個什麽用?”

船公與船上的人客聽到施老娘的話,紛紛搖頭,笑道:“好會作怪的婆子。”

阿萁也不生氣,笑道:“再不頂用,也能提個燈亮腳下。”

施老娘撇嘴:“啊呀,村路走了幾十年,我閉著眼都能來回,哪用點燈,白費了蠟。”

阿萁笑了笑,由著施老娘念叨。施老娘的背筐還放在踏板上,她伸手抓住筐耳把,道:“好賴還能搭把手呢。”

施老娘笑起來,癟薄的嘴一咧,道:“渾不用你,你才幾兩的力氣,等我老得不能動彈,你要是不嫌我不中用,再來搭把手。”

阿萁無法,只得幫施老娘把背筐背到她肩上,這筐裝得半滿,蒙了一塊藍布,也不知裝得什麽,壓手沉重,施老娘起身沒穩住,打了個趔趄,阿萁連忙扶了一把,有嘴無心地問道:“嬢嬢買的什麽?這般沉。”

施老娘道:“真是不當家不知瑣碎,油鹽醬醋的,少得哪樣?”

阿萁道:“衛四叔家也開雜貨鋪呢,賣得醬醋,還有茶呢。”

施老娘罵她:“憨貨生得憨丫頭,家門口的事物還不賺你個腳程錢?”

阿萁遇事最愛琢磨,想了想道:“可是嬢嬢坐船來回也要船錢。”

施老娘大搖其頭,又罵:“唉喲,怎生好!小時還機靈,越大越傻,別跟你那大口小肚甕罐子爹似,進得多,倒出也多,末了肚中沒剩個半點米糧。”

阿萁噗得笑出聲,又忙拿手捂住,她爹施進極疼她們姊妹,她半點也不願恥笑。

施老娘瞪她:“我說錯哪句?你阿爹百樣好,就是沒個計算,手裏捏著半文錢,他能借出個一文去。”

阿萁辯道:“那是阿爹看人有難處。”

施老娘咯嘍一聲怪笑,道:“自己還是個光腳板的,倒想修橋鋪路?可有那個斤兩?”說得阿萁不吱聲,施老娘猶嫌不夠,“還有你阿娘,跟你爹倒是鍋對了蓋……”

阿萁聽得耳朵癢,氣咻咻道:“難道阿娘也是甕罐?”

施老娘氣定神閑道:“你娘不是甕罐,你娘是淚缸。”

阿萁一時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她娘心腸善,見不得人受難,若有乞討上門,必施粥飯,家中養得雞兔總不忍殺了吃肉,好在雞要下蛋,她爹獵的兔大可在外剝皮。

“先才還說船錢呢,嬢嬢怎拐到阿爹阿娘身上。”阿萁咕噥道。

施老娘睨她一眼,知她護著爹娘,不教她多說,惡聲惡氣道:“船錢來去才得多少?家中的野物也要將到鎮上集上換錢,一月少不得一趟,哪裏虧了船錢?”

阿萁頻頻點頭,連說好話討好:“還是嬢嬢算得明白。”一陣冷風吹得她後脖子冰冷,縮了縮頭,央道,“嬢嬢,我們早些回吧,阿姊早燒了飯。”

施老娘斥道:“只惦著吃。”她嘴上挑刺,卻不再耽擱,背了背筐,打頭就走,“還說要照路呢,墜在後頭照哪個去?”

阿萁呆了呆,慌忙追上,又疑惑自己好似忘了什麽,直走了十幾步路才想起倚著老柳小憩的江石,提燈回頭去看,燈火暖黃亂眼,怎也看不分明,一咬牙,道:“嬢嬢住住腳。”不待施老娘說話,她已快步跑回了碼頭,誰知老柳下早已沒了人影,也不知江石幾時走的。

施老娘站那看她提著燈籠在柳樹下亂照,忙問:“可是丟了東西?”

阿萁道:“沒呢,剛才江家阿兄在那,我以為他沒走,想喊他一道回。”

施老娘便問:“哪個江家阿兄?”

“有平阿伯家的。”阿萁回道。

施老娘一反常態,竟沒說酸刻的話,卻嘆道:“難啊!”

阿萁還未嘗過百味,只聽得夜風嗚嗚,歪了歪頭,不解其中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