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年關難過(三)

阿萁與阿葉洗凈一條被面,一人把了一頭將水擰幹放在盆中,耳聽身旁洗衣村婦又說起家中的難處。

中間一個村婦,阿萁記得是村中雜貨鋪衛四的娣婦,只認不大清是衛五還是衛六的娘子,聽她道:“去月偏有勞役,將人一並賺去通河。我將小叔在桃溪鎮上的酒家做量酒,識得好些牙人經濟,得了消息回來道:鎮上沈家,月裏有好幾條大船回,要好些腳力短工。他特特回來叫家中兄弟趁著農閑應工好得些過年錢。唉!可惜差人拿文榜來村裏起役夫,哪還得閑去做工。”

眾人也都唉聲道可惜,有一長臉村婦道:“若個劃算,不如拿些免役錢贖人。”

衛五娘子嘆道:“家中緊緊巴巴,哪得結余充免役錢。”

內裏一個施家本家的婦人插嘴道:“秋裏好收成,還道今年好年景,將將有好年,臘月過半將家裏銅鈿米糧一扒拉,照舊不趁手。我家祭祖的紙燭都還沒買哩,初二去墳前松土,總得拎壺渾酒,燒刀紙鈔。”又將嘴朝阿萁阿葉兩姊妹這邊悄悄一呶,“還是她們家寬松些,還有外賬沒收。”

阿萁偏了偏頭,阿葉悄悄捉了一下她的手,叫她只做不知,阿萁回以一笑,二人又將一條被裏摜入河中。

金氏將眼往她們姊妹身上停了停,笑著一張胖臉,低聲問道:“可是你們伯翁家借了你們家銀錢?”

阿萁笑道:“衛伯娘問我?我從哪裏知曉這些。”

河邊村婦見金氏挑起話頭,紛紛道:“必是施大家裏。”“除他家再沒別家的。”“都是半大小兒,正是費米糧的時日,我家小兒這般大時肚裏好似沒底,成日只沒個夠吃,他家又多子息。”“他家也有好些田,骨肉親戚間再幫扶著些,大可過得。”

一村婦笑:“你們嘴皮上下一碰,說得輕松,也不看看施大家攤的哪樣親戚。”

阿葉耳聽她們明裏暗裏說的自家,愈加羞慚,阿萁臉皮一慣是比阿姊厚的,倒還猶可,口舌生在旁人身上的由不得你家心意,轉而又想:果然聽別家是非,也讓別家聽是非。

這些村婦原就欺她們姊妹年小,又有些不忿施老娘的為人,這才當面說些陰陽怪氣的話,後見姊妹二人不作聲,自家倒無趣起來,心裏又有些忌怕施老娘,悻悻住了嘴。

阿萁和阿葉不由暗暗舒了口氣:萬幸,總算住了嘴,兩耳險些生繭。

豈不知,金氏等也人也大舒一口氣:萬幸,總算住了嘴,不然這大節年前要惹一翻吵嘴。

原來是施老娘抱著洗衣盆到了河邊,一眾婦人心裏虛慌,個個噤若寒蟬。

也是個巧,施老娘一來就發作一通脾氣。

施老娘前腳到,後腳就來了一個細伶仃的婦人,穿著一件短衣系一條長裙,手裏提著一紅漆馬桶,要來河邊洗涮。

施老娘愛潔,當下就著了惱,將洗衣盆放在腳下,與那婦人分說道:“江三嫂,你好生不曉事,別家在這洗衣洗被洗青菘,你倒過來洗便溺,沒得讓人惡心。”

江三家的娘子也是厲害的,臉上支楞著高高的顴骨,擠出一個笑,道:“老伯娘,好長的河呢,我又不在石階那洗,哪裏挨受得你們什麽?我自洗我的,你自洗你們的,兩不相幹。”

施老娘道:“放屁,你在上頭洗,只將汙臟往下沖。村裏從來都在村後頭下河口涮洗馬桶,只你家不同凡響,與別個不同,哪生得臉面?”

江三娘子圖近便,因此不願走遠道去下河口,被施老娘噴了一臉涶沫,道:“老伯娘倒是個天差,管得這般寬。”

施老娘直問到她的臉上:“路不平還有人踩,你自家沒理還不許旁人說嘴?老身不但管得寬,老身還要去問問石三,問哪個閻王討的妹妹,這般不講天理。”

江三娘子氣得抹淚,扯住施老娘:“我犯了哪條,老伯娘要去問我丈夫?這是要逼我被休?”

施老娘奪回袖子,笑道:“你又不是我媳婦,就算嚼舌不侍奉翁姑,也不與我相幹。你要來河邊曬你嫁妝,卻過不得我的眼。”

因有施老娘牽了頭,河邊那洗青菘的婦人先開了口,道:“三娘子,我們手裏洗的又是上身的,又是入口的,你這實不妥當。”

江三娘子道:“你們倒講究,過河船上不但洗馬桶,還就河倒便溺。”

施老娘道:“眼前只見得你,沒見得船。”

江三娘子不敢犯眾怒,只得灰溜溜地掉身要走,走前又道:“老伯娘管天管地,怎不管管你家大伯家,你家嫂嫂要去尋賴大的不是哩,別到時爭成烏眼雞,還饒你家借銀錢治棒瘡。”

施老娘一拍袖子,扯嘴冷笑:“真是千年沒一日盼得別家好。賴大縱是個惡棍,還比你認得村裏人情。”又掃她一眼,“賴可真知曉你編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