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年關難過(三)(第2/2頁)

江三娘子抿緊了唇,三步並作兩步往下河口走了。

施老娘大獲全勝,河邊的一眾婦人心下暗服,奉承道:“多虧老伯娘發威,不然只得吃下這一虧。”“江三娘子慣常欺人。”有人不出聲,許心中正道:惡人還須惡人磨。

施老娘不以為然,道:“你們想著東鄰西舍的多說了嘴臉上過意不去,我年老,不惜得面皮,寧得實惠。”回頭又與阿萁阿葉姊妹道,“這世間的人,你吃虧退了一尺,他不知恩,反要再進你一丈。酸甜苦辣,各樣滋味,哪樣吃不得,非得將那虧吃進肚裏?”

阿萁悶聲偷笑連連點頭,阿葉卻喜與人為善,不愛咄咄逼人。

金氏聽施老娘教孫女,嗔笑:“老伯娘,你家大娘子生得秀氣文靜,倒似閨秀,不知多少難得,她這般品貌,盡挑揀的好夫婿。你倒好,教她與人爭長較短。”

阿葉和阿萁不妨,雙雙一愣。

阿葉羞得腮飛落霞,眉染紅暈,只低低垂著臉,手與腳都不知往哪邊放,站在臨水台階上左也不是,右也不對,只恨不能早早歸家避在屋中。

阿萁卻是以往不曾想過自己阿姊已在嫁齡,只當自己姊妹兩人親厚,長長久久一個屋檐度日,冷不妨聽到自己的阿姊也將擇夫,嫁入他姓人家,心下頓生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施老娘不知兩個孫女心湖如過急流,與金氏道:“貧家貧戶,哪來得閨秀?不厲害些撞著惡婆母,生生得搓磨掉半條命。”

她話出口便有婦人笑問:“老伯娘,你家媳婦有身子,定添得男丁,你與親家備得哪樣年禮?”

施老娘答道:“無非幹果、糕點粗粗幾樣,農戶人家哪置辦得精細包頭。”

一婦人搖頭:“我家二媳今歲新嫁,年中聘禮酒宴生生掏空了家底,落的好些饑荒,將到年底真是樣樣短空。這頭年年禮輕了怕落人恥笑,親家跟前也是面上無光,辦得合意又要多些花費,真是兩相為難,恨不得歲不到終。”

金氏與另一婦人俱笑道:“誰教你強要這一口氣?無錢也只得將就。”

那婦人轉而問施老娘:“嬸娘,你家大郎成天在山中打獵,若得了鵓咕兒、野雞,求嬸娘賤賣於我。”

施老娘一拍腿,跌足:“可不落巧,昨日還獵得一只野雞,今早剖的肚褪的毛。”

那婦人一愣,喜道:“這倒不怕,熏作臘雞也可使得。”

施老娘丟了一樁生意,心口生疼,嘆道:“說與娘子聽,那雞只剩得半只,可拿不出手做節禮。”肚裏直抱怨施進剁了半邊給許氏,生生少了進項。

婦人也好生失望,只得道:“嬸娘家若這幾日得了野物,再知會一聲。”

施老娘笑著應下,道:“定留與你。”

金氏旁聽得肚裏泛酸,嘆道:“老伯娘當真舍得,不年不節又不待客,家中也燉雞吃。”

施老娘暗將嘴一撇,並不理會她,只掄著胳膊敲棒槌。她在家一毛不拔,給了許氏半只雞真是疼到心窩裏,在外卻不肯多說一字。

金氏不大識趣,又多嘴舌,又湊過來問道:“老伯娘,你家嫂嫂與賴大起了什麽齟齬?”

施老娘皮笑肉不笑,啐道:“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與你何幹?將洗了衣裳快家去點豆腐。”

金氏嘴碎多事,最愛操心東家長西家短,占了人便宜,自家也不小器,被人說嘴也不生氣,反笑道:“成日家中驢似得推磨,倒不願家去早,只當躲懶。”

阿萁一時沒忍住,笑出聲來,阿葉不贊同得悄睨一眼妹妹,阿萁忙閉嘴忍笑,直起身看清風徐過,輕起漣漪,遠處一葉扁舟橫陳,漁人撒網。

河岸道邊有貨郎挑著擔,一邊搖著撥浪鼓一邊唱:

鵝兒戲水清水塘,成對那又成雙……

燕兒穿梭嫩柳梢,捉對那又捉雙……

那春娘簪花在鬢旁,回身問了那夫郎:

是奴俏,還是那花嬌?

是奴俏,還是那花嬌……

貨郎唱罷,又喊:“肩挑的南北星貨,米油鹽醋開門諸事,年畫桃符紙燭,眼藥跌打傷膏,糕餅糖霜蔬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