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少年狼性(二)

這只野豬生得肥碩,連毛帶刺拿大秤一稱,足有三百多斤,劈半剁開,江石那一半還了江二家,倒還能饒剩得二三十斤肉。

村人本就愛聚眾鬧事,村中乍出還肉的事,有如瓦舍裏開雜戲,除卻老得走不動道與那小得不能走道的,各家各戶扶老攜幼,真個全村出動。

施老娘也不知厭惡江二娘子,還是就愛下人臉面,尖著噪門氣勢如虹地指使著幾個村婦架鍋搬柴打水燒湯燙皮殺豬。

阿萁牽著阿豆立在老樟樹下,眼見片刻的功夫,村中空地便架起了兩口大鍋,熊熊火舌舔著鍋底,有半大村童還嫌火不旺,撅著屁股趴在那鼓著腮幫吹燒火棍,旁邊一個略小些的,偷拿了家中的蒲扇掄著吃奶勁煽風。

等得架好殺豬凳,立起殺豬架,鍋中水已燒得騰騰沸滾,兩個短衣青壯幫忙擡了個澡桶,幾人婦人邊挽著袖舀著滾湯,邊驅趕村童:“快快站遠些,仔細燙得你皮流肉爛。”

施進與賴大都殺得豬,二人搓了麻繩綁了豬前腿,橫插了一根竹杠,氣下沉,力喝一聲將那豬擡進澡桶燙個皮開毛褪,野豬毛長皮厚,二人又各拿一把利刀去刮豬毛。

賴大心裏有氣,拿刀刮得豬皮“噌噌”有聲,刮幾下拿眼剮幾眼江二與江二娘子,也不與人說話,只咬著牙切著齒,不像在刮豬毛,倒像在殺人。

饒是施進遲鈍,都看得頭皮發麻,奈何他不擅言辭,說不來什麽勸慰的話,只好也跟著悶頭刮豬毛。

賴大見了,大為惱怒,心道:施大這廝莫不是與我較勁的?輸人不輸陣,今日出門撞著打頭風,須得掙回顏面,也好叫人知曉我的厲害,別個再欺到我頭上。

他忽得又賣幾分力氣,施進大為不解,心疑:莫不是江兄弟要與我比試比試,好出出心頭惡氣?也罷,今日他險些丟了兒郎,我需得陪他這一遭。

這二人對別矛頭,這個刮了前腳,那個捉了後腿,這個刮了後脖頸,那個凈了豬後腰,二人直累得氣喘如牛、汗出如漿。直把阿萁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阿爹與江阿伯你來我往,怎得像小童爭鋒?再看施老娘,被幾個婦人簇擁中間,好不得意,嘴上還要哀聲嘆氣,在那道:“生得粗手大腳,只種得地張得弓。”

阿萁在心中偷笑,暗暗偏過頭,轉眸見江石半彎著腰拿水洗臉上的血跡,洗罷臉,又摸出那把尖刀來,擦拭得幹凈,拿嘴叼著刀刃,空出兩手束緊腰帶,這一勒愈顯得腰窄一把,身形如鶴。

賴大、施進剃好豬毛,又合力將豬掛上殺豬架。賴大心裏得意:險把手腕給折了,到底沒輸給施大;施進卻是不大高興,心道:竟是我落了下風?改日定要找補回來。

賴大如了意,原本橫眉怒目活似廟裏金剛,眼下卻開懷大笑,喚江石道:“大郎,來,你來下這一刀。”

江石也不多話,撩起衣袍一角別入腰間,提了尖刀上前。

阿萁忙將阿豆的眼睛掩住,生怕她看了殺豬破肚心裏害怕,晚上要被魘住哭鬧。她掩了阿豆的眼,身畔一個同在看熱鬧的村婦見了,好心笑道:“施家小娘子,我也幫你遮擋。”

阿萁笑著謝過,脆聲道:“嬸娘,我不怕呢。”

江石聽見這話,回過頭來看她一眼,眉眼間微有訝異。阿萁被看得不明所以,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雙眸黑亮,眼尾似讓人拿筆一勾,微微上揚,好似在問:你怎這般無禮看我?江石不知怎的,唇邊便染上一抹笑意。

阿萁被笑得更是疑惑,不禁亂想:他許是笑我膽大不知害怕?又許是不信,疑我說的是大話?

卻不知江石看她,滿心想的是:施家的小娘子不與別個相同,好生有趣。

有村老拿了木盆接在殺豬架下,心痛道:“可惜這豬放盡了血,不然倒可以接個半盆。”江石拿著刀挽了個刀花,道:“打死已也是僥幸,再不好貪別的。”

裏正立一旁笑道:“這話有理,貪大圖小反倒兩頭落空,這般肥大的野豬,能獵來已是難得。”又告誡村中一幫蠢蠢欲動的青壯,“施進與江石都是各中好手,兩人合力才擒殺得野豬,你們切莫眼熱妄動,這畜牲生得獠牙,渾身幾百斤的力氣,一個不慎,被頂個肚穿腸流可非頑笑。”

圍著的幾個青壯大為不服,施進確實打得一手好獵,又生得孔武有力,村中他認第二,無人敢居第一,這江石卻還是個少年郎,腿不粗背尚薄,不見得多少強壯。

他們正眼氣,轉瞬又沒了聲,那身形尚顯單薄,臉上猶帶青稚的少年郎江石,執刀立在殺豬架前,幹凈利落地將尖刀插入豬脖頸中,手起刀落切豆腐般從上至下不費吹灰之力似得拉開了豬肚皮,豬下水唏哩嘩啦淌流,直裝了滿滿一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