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價買柑

船艙低矮,靠船舷兩邊各橫一長板供人休憩,船家吝嗇,連盞燈都不願點,暗魅魅地看不分明。船中除去人,還有被綁了翅膀的雞、鵝,似還有一串魚鯗,又似有蝦鲊,阿萁摸黑過去差點踩到一只老鱉,與施進挨坐著的一個老叟懷裏抱著一小筐柑果,於一眾酸腐腥臭中透著一絲絲清香,阿萁狠抽了一鼻子,艙中各種怪味撲鼻而來,嗆得她打連幾個噴嚏。

江石竟不是誑騙她,反倒是她小雞肚腸,以為他坐船頭行動古怪,藏有暗鬼。阿萁貼著陳氏暗暗自我反省。

陳氏因有孕在身,受不得雜味,懨懨地緊蹙著雙眉,阿萁捏著陳氏略嫌冰涼的手,翻出竹筒喂了她一口溫水。

施進邊照料著阿豆,邊幹生焦急,摸摸懷裏,掏出一枚雞子摸黑塞給陳氏,道:“還不曾涼透,娘子剝了吃,許是餓了。”

陳氏正犯惡心,連連搖手推拒,人動船晃,五臟六腑都跟著顛倒,阿萁忙又喂了陳氏一口水,道:“阿爹,讓阿娘靜坐,怕是船晃得難受。”

施進頓不敢再動,板板直地挺著腰,眼見對面有人伸腿扭身,喝道:“那漢子,船走不穩,你亂動晃得人犯暈。”

對面那人擡眼,暗蒙蒙一座鐵塔矗在船艙中,腳抵船底,頭頂艙棚,雖不知眉目,聽噪音有如鑼響,煞是兇橫,當下也敢犟聲,老實地縮在船中一動不動。

阿萁見機撩開了船簾,道:“叔、嬸、婆、翁原諒則個,船中不見五指,我掀一角船簾,透些光亮,叔婆們嫌冷,說一聲我便放下。”

船中一老叟接口道:“小娘子只管掀開船簾,船中臭如老藠缸,倒熏得我一筐甜柑全是腥酸。”

阿萁掀開船簾,一方月光透進船艙,內裏汙濁之氣都被清寒驅散,陳氏與青娘子雙雙透了一口氣出來,內裏只一老嫗拉著臉大為不悅,低聲抱怨了幾句。

施進見老叟的那筐甜柑冬藏得好,個個渾圓桔紅,不見一點皺皮蔫搭,於是問道:“老丈,你這甜柑是做禮還是做賣?”

老叟睞著眼,立起三根手指,道:“五文一個。”

船中人客倒吸一口涼氣,那老嫗罵道:“你那柑子塗銀還是鑲了金?口牙一碰就要五文?沿河各村,哪家哪戶沒株甜柑桔樹?”

老叟道:“我這柑子藏得好,還是秋時收來的樣貌,你家可得?”

老嫗唇一歪眼一斜,閉上了嘴。

施進心疼陳氏坐船坐得臉白手涼,孕中有喜酸,摸出五文錢給老叟,阿萁坐得靠外,借著外頭的光亮挑了個皮薄多汁的。

老叟的柑子貴得令人咋舌,卻是肉多甜香,阿萁剝得十指指尖盡沾果香,小心撕了桔瓣的衣絡接連喂了陳氏半個柑子。陳氏緩過勁,不願再獨吃,自己接過,將剩下的半個分與了丈夫女兒。

老嫗看得眼氣,半嘆半酸,道:“好大方的郎君!唉!這便沒了五個錢,我家大兒在市集做工,主家大方,一日也只得100多個銅鈿。”

老叟冷哼一聲:“這婆子好多話,人家夫郎心疼自家娘子坐船不適,你非親非故,倒釀了一缸酸醋。”

船中客被酸甜的柑子勾得口舌生津,無奈價貴,實舍不得去買。江葉青自家舍不得錢財,訝異施進的大手大腳,搖頭晃腦感嘆:“當家之道,在於可著頭做帽,樣樣細算,不可在無用之處多費錢糧,施叔公這柑子實被敲去了一竹杠,大虧啊,多誤這些銀錢,實不可取。”

青娘子兜著帷帽,聽他說話就來氣,正要開口,忽掩嘴側身作嘔,江葉青被嚇了一跳,慌了手腳:“娘子,你你你……可有不適?這……這……前後不著村店,可如何是好?”

客中一婦人笑道:“看娘子是個新婦,說不得是有喜事呢。”

陳氏也跟著點頭道:“弟妹可是要去市集,尋家醫鋪藥店診診脈相,切不可大意了。”

青娘子似極為難受,一句話也不答,直把江葉青急得好似慌腳雞,紮著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那老叟極是精怪,呵呵一笑,對江葉青道:“郎君可要買柑?我家的柑酸甜消渴,最好止嘔逆。”

青娘子原本偏身坐了,聽得老叟叫賣,略轉過一點,顯是意動。江葉青嘴角抽搐,心頭顫抖,家中有多少家私方得拿五文錢買柑,這與剜了他的肉去換柑有何差別。

那老嫗也是喜混水的,見人買柑她不服氣,又樂見人多費銀錢做個蠢物,一拍大腿,驚呼道:“這位郎君,船在水中央,兩腳不得著地,你家娘子生得瘦弱,再不好好照料,出事如何得了,這柑子往季就是賤物,如今倒似良藥,你只說你日家裏抓付藥要多少錢鈔?”

江葉青不知從哪摸出一個小珠盤,上下撥拉了幾下,哀怨如喪考妣,與老叟道:“老丈賣我一個柑子,挑揀個個小些有癩痢的,四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