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難念的經(一)

果然如店家婆所言,阿萁略吃幾口湯幫阿豆重綁了下小辮的功夫,就見陳二舅端著肩踢踢噠噠從村口走來,也不知他怎生得雙眼,姊妹妹夫並著兩個外甥女就在面前,陳二舅愣是沒有認出來,徑自沖著店家婆喊:“嬸娘打碗臘春,下酒隨意來一碟,再有肉也切點來。”

店家婆呸了一聲,道:“村口小店,勉強支楞著,不提前知會一聲,大清早的哪來得肉? ”復又指著施進等人大笑道,“真是鼻大眼小看不見地當中,姊夫郎舅面相面站著,竟是不識。”

陳二舅吃了一驚,掉轉眼看施進與陳氏,驚呼一聲:“唉喲!真是三妹妹和三妹夫啊,該死,我只當幾個生人坐那,沒往親戚上頭想。”

陳氏哭笑不得,先領著阿萁阿豆叫舅舅。

陳二舅眉開眼笑,連應兩聲,摸摸衣袖摸摸懷中,沒有摸出什麽見禮來,索性掏了荷囊,取了十個錢,一個分了五個,道:“外甥女兒乖,外甥女兒真是一眼一個樣,二舅沒甚吃食在身上,與你們幾個錢,你們自去星貨鋪花用”

阿萁謝過擺手不肯要,阿豆早將手攤仰著要接錢。

陳氏忙拿手去攔,道:“二兄莫要混鬧,如何能得你的錢。”

陳二舅一揮手:“值得什麽,一年也難得見我外甥女一面,等她們再大些,怕不就是添妝……”

“二兄……”陳氏很是無奈,橫他一眼,“她們才多大,你滿嘴胡說的什麽。”

“哈哈哈。”陳二舅摸摸腮邊的胡子,道,“早晚,早晚……哈哈……”

施進與陳二舅對得上脾氣,節裏兩家互請吃酒,二人常聚在一塊賭酒玩鬧,因此取笑道:“冬至才與舅兄一道吃酒,這才多少時日,舅兄倒把我這個妹夫拋到了腦後。”

陳二舅沖著施進連連作揖:“妹夫大度饒恕,千萬不要見怪,起早不大清靈,實沒往你們身上想。舊歲你們來時都是月底靠晚,今年何以來早?”

施進哪會真的跟他計較,攬了陳二舅的肩,一道在桌案邊坐下,道:“眼看大年,昨日得巧在山林擒了一只野豬,殺了好些肉,趁著鮮落得我阿娘吩咐,並作年禮一塊與嶽丈送來。”

“可真?”陳二舅大為驚喜,一伸手掀了籮筐蓋布,果見一刀鮮紅的豬肉放在內裏,摸著胡子咂著嘴,繞著籮筐轉了幾圈,道,“正愁嘴裏淡出個鳥來,可巧妹夫來送肉,不如切下一刀在茶寮煮了,搗些蒜泥就酒。”

陳氏嗔道:“二兄,成日家想的什麽主意,哪能爹娘都沒見到,先煮了肉就酒的?”

連著店家婆都啐道:“可使不得,你妹妹妹夫送來年禮,門都沒進,倒被你截了一刀,這等討人嫌的事,如何能做?我要是替你蒸熟了肉,你老娘知後要來與我扯臊。”

施進因見茶寮旁邊圍著好些雞,料是拿來買賣的,笑道:“舅兄嘴淡,不如叫店家婆拿只雞殺了,我陪你吃上幾碗再家去。”

陳二舅煞是遺憾,摸摸肚子可憐可憐自己的五臟廟,一屁股坐回條凳上,嘆口氣:“我這肚中只缺一口大肉,也罷,也罷,不吃了,雞也不要,免得又要討些沒趣,我們只吃了酒就走。”

施進道:“由二舅兄心意。”

陳氏上下打量陳二舅幾眼,擔心問道:“二兄怎滿臉黃須,可是身體有什麽不適?”

陳二舅見問連聲大笑,用指頭撇著髭出的黃須,很是得意,道:“妹妹有所不知,如今時興染須,更襯得威武,州府好些男子漢都去刮面浸染須發。”當中自不乏地痞惡棍為張聲勢染得赤眉黃須。

陳氏奇道:“阿爹竟由著你胡來?”

陳二舅擠了擠眼,搖了搖頭道:“阿爹上了年紀,兩眼有些花濁,看不大分明,早晚得見竟是不知。”

陳氏一愣,自己出嫁恍似昨日,不覺間卻已成婚十數載,大女兒都近嫁齡,自家臉上也已添得數道細紋,何況家中老父,又是傷感又是心酸,眼中浸著淚道:“我一年也難回轉家門一趟,父母康健全賴大兄二兄看顧。”

陳二舅看妹妹兩眼含淚,暗悔自己多嘴,笑道:“放寬心,你兄弟哪敢忤逆爹娘半點,阿爹拿棍棒打我,我都是自家趴好不必吩咐的。”

陳氏頓收淚意,陳二舅打小皮厚,從不懼打罵,每惹了事,陳父祭出棍棒,他自行先解了衣褲,赤條精光地往那一趴,陳父嫌他汙眼,草草揮棒幾下就將他轟走穿衣。

“二兄,聽店家婆道,你日日一早就來茶寮吃酒,這又是為了什麽緣故?”陳氏關心問道。

陳二舅搖搖頭道:“一言難盡,不過些雞零狗碎的事,我先與妹夫好生吃上幾碗酒,路上再與你們說。”

陳氏也知村中茶寮不是說話的地方,在這說得一嘴,明日不知能傳多少口舌。她柔順慣了,心裏生怕丈夫吃醉,卻不橫加阻攔,只憂心叮囑:“二兄,你與你妹夫少吃一些,半醉上門要惹爹娘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