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難念的經(二)

陳二舅因著酒錢一事失了顏面,無奈囊中羞澀被店家婆幾句撅了回來,回去路上步也澀,肩也駝,悶著頭活如一頭老牛犁地,就沒擡起過頭。

阿萁邊走邊看村中風景,遠遠近近農家小院,低低矮矮柴門人家,看遠桑林接山野,近聽村婦紡絲麻。老叟倚門拄杖望來客面生,村童嬉鬧攔路問客從何來。

陳二舅在前頭健步如飛,施進挑著酒肉和阿豆也能輕松攆上,只苦了陳氏趕得辛苦,阿萁扶著母親,急道:“二舅舅,阿爹,你們慢著些,阿娘趕不了急路。”

施進一拍自己的腦門,暗罵:該死!竟忘了這一遭。站住腳對陳二舅道:“舅兄,慢些走道,你妹妹……嘿嘿……”

陳二舅回過味,也連道該死,又怪懟施進:“妹妹有了身子,妹夫怎瞞著不說?”

施進叫冤,道:“娘子診出脈,家中隔日便使錢捎了口信與嶽父嶽母,如何沒有說。”

陳二舅咕嘰道:“你家那糊塗顛倒嶽父母,不曾在我跟前提過半點。”嘟囔著抱怨幾句,放慢腳步與施進並肩走到一塊,摸摸亂蓬蓬如秋後枯草似的胡須,大發感嘆,語重心長道,“大郎!妹夫!內兄啊……你妻有孕你眉頭帶喜,遮莫有甚好喜?都是前世欠下的債,今生踩著你後腳跟來討要的。累得腰彎背駝胡須一丈長,還要扮作牛馬馱著孫兒逗趣,苦也!”

施進是個疼惜兒女的,渾不能領會陳二舅的感慨,反笑倒:“現世債主來勒銀,我幾棍就打得他們出去;前世債主做我兒女,我只嫌少不嫌多。”

陳二舅大搖其頭:“妹夫不到地步,沒有悟透天機啊。”

阿萁插嘴笑問:“二舅舅悟到了什麽天機?”

陳二舅念道:“人道多子是福氣,我道通通是狗屁。幾世同堂有何幸,天天爭得眼烏青。別看老婆是嬌花,幾年就變母夜叉。”

阿萁呆了呆,明知不妥,忍不住想笑,直憋得滿臉通紅,眼角沁淚。阿豆坐籮筐裏撩著手問:“二舅舅,母夜叉生得什麽模樣?”

陳二舅苦著臉道:“前頭還天晴,後頭就下雨;先才笑欣欣,轉眼哭啼啼;睡前還氣平,醒後卻罵雞……”

陳氏委實忍無可忍,伸手輕推了陳二舅一把:“阿兄,你是吃得醉了?胡話連篇。”又問道,“你可是和二嫂嫂吵了架?”

陳二舅梗著脖頸怒道:“哪個與她吵?哪個敢與她吵?她是閻羅王的親妹妹,羅刹國的羅叉娑,只差沒把我掏去活吃了。”

施進大笑:“可見二舅兄真個與二嫂嫂吵了嘴。”

阿萁跟著拿手指沖著陳二舅刮了下臉:“定是二舅舅與二舅媽吵了嘴。”

陳氏無奈,道:“阿兄,你與嫂嫂有兒有女半輩的夫妻,還爭個什麽長短高低的?”

陳二舅大呼冤枉,道:“哪個與她爭,我堂堂男子漢,拳上立人,胳膊走馬,誰個會與她一婦人吵嘴鬥氣,實是我做小伏低受了一肚子的鳥氣。”

施進見他氣得不輕,勸道:“二舅兄,你我男兒家,在外走得四方,她們女人家,屋裏屋外盤桓,縱有一二氣話不對,不放心上便是。”

陳二舅睜圓眼,想爭辯幾句,又悻悻地擺了擺手:“唉!你們不知底裏,三言兩語只說不清楚,若我細說了,又做了婆婆嘴,越發討人嫌。”

陳氏道:“你我同胞兄妹,哪個會嫌你?”

阿萁也笑:“二舅舅,我也不嫌你。”

阿豆八哥學舌:“二舅舅,豆娘也不嫌你。”

施進左看右看,道:“我?你我親厚,我再不會二話的。”

陳二舅這才嘆氣,道:“大家骨肉親戚,胳膊折了也斷在袖裏,家裏那些個狗屁倒灶的事,說了也不怕你們笑話。”

陳氏憂心忡忡:“二阿兄,家中可是不大和睦?”

陳二舅笑起來:“三妹妹,你大許也該知曉,你二嫂嫂與你大嫂嫂不大對付,你大阿兄是個精似鬼的,我蠢鈍是被鬼推的磨。大家一屋檐下過活,一道門中避風,免不了口齒相撞,一衣一飯都能氣得肝兒顫,只不過礙著家中老父老母的臉,有氣也吞了,隔夜翻月的,倒也化在肚中,忘了它去。”

“如今卻是再不比先前光景,你侄兒侄女一長串,小的將進學,大的的少不了也要操辦起終身大事,件件數來,樣樣算去,兩手兩腳都安派不過來。”

陳二舅頓了頓,看了眼施進與陳氏,道:“三妹妹與妹夫夫妻調和,家中再不濟米缸也剩得底糧,大姊姊家中……真個是獨根梁支著屋檐,禁不得風,捱不過雨,偷一日懶喘口氣,明日灶頭就要斷炊。阿娘看不過去,私下也接濟一些。”

陳氏面有羞慚,大姊姊家過得拮據,她這個做妹妹不當家不做主,只能幹瞪著眼,鮮少有出手相幫的時候。施老娘每提及施進這個連襟都是滿嘴譏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