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香盈滿室(第2/2頁)

江石扛著江小弟回頭看了阿萁一眼,然後空出一只手,毫不客氣地彈了一記弟弟的腦門:“哪個道什麽‘君子戒多言?’”

江小弟眨了眨眼,在兄長肩上晃了晃兩腿,不服道:“我何曾有多言?我的話,從來都是寡而實的。”

江石大笑,馱了弟弟進了家。

阿萁看得著實有點吃驚,心下暗道:果然人言可畏,流言不可多信。村人提及江石,十之八九大搖其頭,憐其多苦,哀其不幸,畏其兇橫。提及江娘子,也沒甚好言語,都道:不論原籍何處,生在何家,只看面貌身段,定非良家好女。

江二娘子又常在村中遊走,直聲道自家親子過繼給了江大,好不可憐,飯無好飯,衣無好衣,累死累活累成瘦條條,被江大逼迫著養繼母養繼弟。

今日親見,江家上下比之尋常人家還要和睦。

江娘子挽了阿萁的手,無奈笑道:“他們兄弟親近,湊在一起就要玩鬧,一年大三年反而小了。”

阿萁笑道:“我和妹妹也常常玩鬧呢。”

這話也不知哪裏取悅到了江娘子,她眉目裏浸染滿滿舒心的笑意,道:“伯娘家名聲臭不可聞,少有人客上門,小娘子要是不嫌棄,進來坐坐。你衣裳後頭沾了好些綠苔,這樣回去,你嬢嬢怕要打罵,伯娘想個法子,幫你揩拂了去可好?我雖不知是不是因著大郎的緣故,只推賴在他身上,歇會,我讓大郎給你賠罪。”

江娘子的聲音好似拉著弦,有輕有重,有急有緩,一段話說完,似有余音繞在耳際,似一只溫軟軟的手,讓人生不出一絲一毫的不滿。

阿萁暈頭轉向,任由江娘子拉著,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走,兩腳好似沒有長在自己身上。

江家小院布置整齊利落,連著泥墻都抹得比別家平整,院角栽一株茶梅,艷艷紅花滿綴枝頭,樹下幾片落紅墜地,茶梅一邊堆放著幾個陶土花盆,種著各樣花草,好些都似從山中移來,無名無品,有些枝枯葉落,有些越冷越見青綠。

院中又搭著狗屋鵝棚,阿細還是蔫蔫搭搭的,從外頭進來,守著自己的狗屋趴下,伸爪將食盆扒拉過來,擱著自己龐大的腦袋。

阿萁又想笑,將頭偏到一側掩唇。

江娘子徑自將阿萁帶到左手邊一間偏屋,屋中攏著火盆,邊上烘著一瓣紅通通的香欒皮,經火一烤發出絲絲甜香。臨窗一張竹案,擺著鏡子妝奩和一盆水仙,案前一張藤編圓鼓凳。一側放著一張竹榻,冬日不經寒,鋪著軟墊,放著一床素色的薄被,被角繡著一對寶瓶插著如意。

阿萁不由多看了幾眼,她自己手笨指拙,學不來繡花,但家中母親阿姊都會針線,時長日久,倒也懂得難易。只覺這對寶瓶如意,所費心思不知凡幾,絲線劈得極細,浮凸在被角,躍然其上,被窗外浮光一映,熠熠生輝。

江娘子看她盯著繡瓶看,輕笑道:“施小娘子也喜歡繡花?”

阿萁連連擺手,紅著臉道:“我心不靈,手不巧,學不大來。”

江娘子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不擅針線,施小娘子定另有長處。”

她讓阿萁在軟榻上坐下,嫌礙事,將榻前一個矮幾上擱著一個托盤移到妝台上。阿萁偷眼看托盤中的事物,卻是一樣不識,她本就好奇心重,難免多看幾眼。

江娘子見了,笑與她道:“這是香拓。”

阿萁大著膽上前細看,見一個雕紋樣的底盤中,細細填著香粉,許未填好壓實,還有些松散。

江娘子輕笑道:“農家不知時日,只估著天色,日偏月移,大致猜著是幾時幾刻。你看這個香範底盤,紋樣上標有時刻,若有好的香方,點燃後能知一日早晚。”她略有失落,道,“可惜我沒有這樣的香方。”

阿萁環視屋內一周,雖是農家,再精巧也是有限,然而,比之別家的柴米油鹽醬醋,江娘子的這間偏屋,處處透著綺麗,樣樣顯出雅致。

她的心裏生出無數的浮想,怔怔看著江娘子,她來自何處?她家可是落魄了?這才無依飄零,流落在煙雨迷離的江南一處沿河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