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誰家好年

阿豆人小鬼大,性野膽又壯,裝做無賴小兒的模樣先與攀在院墻上的施小八說話,好奇問道:“八郎,你家燒紙了沒有?”

施小八兩眼不錯地落在阿萁她們家的供桌,答道:“我家剛支的桌子,還要好些時候再燒紙。”

阿豆又問:“你家幾時拜祖宗?”

施小八抱著胸,斜眼歪嘴道:“我哪知道。祖宗定要在你家吃久點,再來我家吃。”

阿豆也抱著胸歪著頭,道:“那我去你家拜拜,讓老祖宗快些去你家吃。”她說罷邁開腿飛快地溜去了施大家,還在院門口略站了站,高聲道,“大嬢嬢,大爺爺,阿豆來你們家拜祖宗。”

許氏因著自家桌上寒酸,面上過意不去,對阿豆也沒了往日的親熱,將手放在圍裙上擦了又擦,笑問:“豆娘來找小八玩?”

施小八騎在墻頭拿指頭一扒眼皮,嫌棄道:“我才不跟小娘子玩。”

阿豆哼了一聲,對許氏道:“大嬢嬢,我來你家拜祖宗。”

許氏笑起來,牽了她的手將她引到供桌前,誇道:“豆娘好生懂事知禮。”又笑哄道,“大嬢嬢家紙錢都沒燒呢,豆娘先拜拜。”

阿豆邊合著雙手,邊偷眼看了桌上供品,見也是葷素幾樣菜蔬,素的倒也尋常,無非豆腐豆芽老芋頭……只葷的那兩碗:一條三指來寬的魚,挺肚翻著白眼,另一碗紅通通、四方方、顫微微,說是葷無骨無肉,說是素又有葷腥氣撲鼻,卻是一碗血豆腐。

這兩年風調雨順,三家村依山傍水堪稱富饒,縱農家清貧,逢年過節也舍得出一只雞一尾魚來。拿著一碗血豆腐祭祖宗,實是上不了台面。

阿豆心裏念道:爺爺還有各個老祖宗,大嬢嬢家辦得酒席有些寒酸,你們也要多吃些,吃後再保佑我阿娘生個小妹妹。

院內施常、施富、施貴三夫妻,都是懶散散提不起勁,大過年的滿臉的喪氣;幾個小的極機靈,見父母沒有好顏色,也不敢十分哭鬧,聚在一塊同樣蔫蔫的。唯施大是泥塑的佛,凡是衣裳,千補丁萬補丁暖身即可;凡是吃食,冷湯殘羹葷素茶飯飽腹就行。

阿豆刺探來了敵情,與許氏和施大招呼了一聲,又一道煙溜回了自家,找到阿萁附在她耳邊一五一十交待得清楚。

阿萁奇怪道:“咱家原先給的那半只雞怎不吃?”

阿豆拿手捂著嘴,甕著鼻子道:“小八小七他們嘴饞,早纏著大嬢嬢燉了。”

阿萁點點阿豆因著幸災樂禍整個都翹起的鼻子,道:“你我只作不知。”

阿豆想了想道:“小八別來欺我,我便作不知,他要是作弄我,我就拿話堵他。”

阿萁一捏她的鼻子:“好個不肯吃虧的小泥猴。”

屋外施老娘燒好紙錢,再篩了一遍酒,與地底的那些祖宗又嘮了幾句,半天下午的就收起了供桌,叫阿豆虛掩上了院門。

外間裏正與江葉青幾個大戶,點了鞭炮,噼裏啪啦震天的響,直驚得狗叫雞跳。

阿萁和阿葉幫著將桌上菜蔬收進灶間,施小八咽著口水,依依不舍地看阿葉抱著那盆肥雞進了屋,心疼得好似這只雞是自個的嘴邊肉,不楞登得竟飛了。

施小八是施常的幼子,上頭還有三個兄長,孩兒多了就不見得稀奇,輪到施小八這,前頭七張嘴如蝗蟲過境,吃得家中一日比一日窮,施常夫婦也感精疲力竭,對幼子多有疏忽,只許氏疼愛幼孫,常常照拂看顧。因此施小八嘴貪頑劣,為口吃得幹嚎打滾無所不為。

他眼見自家那一桌,只一條魚像點模樣,偏又小,多刺少肉,家中十幾個人,一人一筷子,便只剩得骨頭架子,怕是連湯汁都要被分刮個幹凈。

施小八一想到此處,整個人都頹喪不已,忽得計上心來,跳下墻頭,沖著還坐在院中小憩的陳氏和施進道:“進叔,嬸娘……”

施進笑著拿指一彈施小八的額頭:“小八好身手,這般高的墻也能跳下來。”

陳氏見他身上臟汙,拿手幫他拍掉手肘膝上的泥塵,又摸出手帕給他擦了擦黑一道灰一道的臉,輕笑道:“小八生得俊,幹幹凈凈的才好。”

施小八親娘都沒有陳氏這般溫溫柔柔、細聲細氣,自覺長這麽大,受了好些委屈,用袖子兜頭兜面地給自己抹了一把臉,對施進與陳氏道:“堂叔、堂嬸,我給你們家做兒子好不好?你們留我在你們家吃飯。”

施進哈哈大笑,道:“你做了我兒子,你爹娘豈不是要跟我搏命?”

施小八委屈道:“他們有好些兒郎,不稀罕我。”又抽抽鼻子道,“堂叔堂嬸只有小娘子,沒有小兒郎,我給你們做兒子,以後好好孝敬你們,給你們送終。”

陳氏雖是個多愁多思的,卻也沒將施小八的話放在心上,反笑道:“小八,哪有親爹親娘不疼惜自己孩兒的,以後可不許說這話,你爹娘聽了心裏不知多少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