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幽祭為誰

年初一天還沒亮,施老娘就起身擺在門口擺了幾樣糕點幹果祭,點了一爐清香祭天地,自己則挎了籃子,抓了幾把米、幾塊鮮糕,與鄰家伯娘一道去清水寺燒香拜佛。

阿豆身上穿著阿葉舊衣改得新衣,頭上戴了紅艷艷的頭繩,手腕系了那枚編彩線的壓祟錢,小荷囊裏裝了零嘴,無心吃食,一早起來就急不耐心地跟幾個頑童去戲耍了。

難得消閑,施進與陳氏相攜去串門談天,見家中無人,阿萁和阿葉搬了兩張小竹椅,坐在院中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阿萁趴在阿葉膝上,想著江石曾道春年就要問自己討要信物,幽幽嘆了口氣,自己身無長物,哪有什麽合用的信物作憑證,摸遍全身翻遍箱籠籠被褥,也只四枚壓祟錢貴重一些。

拿著一枚銅鈿為信,怕是江阿兄要生氣。

阿萁把玩著壓祟錢上的彩線,好生煩惱。果然世上好些不可為之事,賭便是其中之一,她好端端地和江石打什麽賭,憑白得了這些苦惱。

阿葉看她皺著眉,笑問:“二妹皺著眉頭,新年頭一天便有了煩憂事。”

阿萁笑道:“我沒事找事,自找自的麻煩。”正欲收起壓祟錢,忽得計上心來,對阿葉道,“阿姊與我一些彩線。”

“可是奇了,要彩線做什麽?莫非今年定心要跟我學繡花?”阿葉問道。

“阿姊饒了我罷,何苦年初一就提擾人的事?”阿萁叫著苦求饒,又求阿葉去取彩線。

阿葉依她進屋取了針線笸籮,道:“底下兩卷是好線,還是淑蘭表妹托你送與我的,二妹要用,細心些,別白白作賤了。”

阿萁道:“不用好的彩線,我只要與壓祟錢上一般的就好。”

阿葉好奇:“這是要做什麽?”

阿萁拆下一枚錢,揀了月白、水綠、牙色三樣彩線,密密繞裹著銅錢,細細編成了一枚墜子,又托阿葉打了個穗子吊在銅錢底下。

阿葉拎起來看了看,笑道:“取了巧,又好看。二妹有巧心思,不如在針線上多用心,定能學好。”

阿萁接過墜子,端詳了一番,自己也覺得大為滿意,小心地收在了懷中。

阿葉本想問她做什麽用,被黃毛狗趴在身邊混鬧了一通,一時忘卻了。

阿萁暗舒一口氣,真要解釋,一時半會還真個說不清。

年初一閑閑渡過,以他們這邊習俗,初二要去先人墳前燒紙培土。施老娘從廟中回來,蒸了白糕,燉了雜菜湯,催一家老小早早用飯,早早歇著去。

初二一早,施老娘收拾得體面妥當,因著陳氏有孕,怕在墳地間沾染上陰邪,留她在家看門戶。

施進從柴棚那拿了鋤頭鐮刀,阿萁拎了一陌紙錢,阿葉牽了睡眼惺忪的阿豆跟著施老娘去看望先人。

施老娘掀開籃子的蓋布,看看可有落得什麽,出門前對施進道:“大郎等會與你阿爹細說說,你媳婦有孕,定能給他生個孫兒。”

阿萁拎著紙錢走在施老娘身後,大為不解,道:“嬢嬢,除夕祭祖,你還讓爺爺保佑阿娘生個男兒呢,隔個一日,爺爺便忘了?”

施老娘苦於騰不出手,不能敲打二孫女,道:“你爺爺是個老糊塗,前日聽了,今日忘了,要多說幾遍。”

阿萁點頭:“原來如此,嬢嬢說得有理。”

施老娘微弓著背,在彎曲的泥道上健步如飛,拎著竹籃裏的手有如枯樹老皮,她的忽地道:“你爺爺去的時候還年青呢,半點也不曾糊塗,倒是嬢嬢真個老了。”

阿萁不知怎得,聽了這話,心裏一酸。

“我還是小娘子時嫁了你爺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自是想跟他生兒育女,不管好好賴賴,安安生生過上一輩子,等得老死了,埋到一道去,地底也不怕孤零零沒個依靠。誰知,你爺爺命短,你爹才七八歲時,他就一命嗚呼蹬了腿。死也死得不利索,拖拖拉拉耗了一兩年,白費銀錢不說,還吃盡了苦頭。定是前世不曾好好積德,這輩子才落這個結果,隔幾日我去廟裏,再施舍些米糧,求佛祖慈悲,叫你爺爺投個好胎。”

施老娘今日話極多,絮絮叨叨個沒完。

三家村墳地在村背後矮牛山的半山腰,活人在山下度日,死人在山上化骨,也算得毗鄰而居。山下活人年年添丁,山上死人舊墳接新墳,兩處都各有熱鬧。

施進打頭將山道兩邊擋路割臉的枯草砍去大半,施老娘得意道:“到底是自家心誠,頭一家來祭墳。”

阿萁心下好笑:連祭祖先後也要爭上一爭不成。

施家墳地圈在最裏面,施老娘對施進抱怨道:“你那些個太爺爺什麽的,忒是無用,別姓挑剩了的地,才輪得他們,咱們家不興旺,說不定就是墳地不好。”

施進笑道:“阿娘,裏頭也挺好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