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可追兮

阿萁因見江娘子往山溪那頭去,擔心她是不是走岔了道,原本是要去半山祭墳,卻偏拐去山溪那邊。

“嬢嬢,我好似看見江伯娘走錯道,往山溪那走了。”阿萁站住腳,往竹林小道望去,只這片刻的功夫,江娘子已不見人影。

施老娘“唉喲”一聲,道:“往那走可去得遠了,那邊冷僻沒人煙。她一人去的?”

阿萁急道:“我只見著一眼,好似單獨一個,嬢嬢我追上去看看。”

施老娘點頭,催道:“快去,別讓她走遠了。她不像個能走山道,別給崴了腳。”

施進擔心,皺眉對阿萁道:“山中有蛇、狼,要不阿爹與你一道去?”

施老娘搖了搖頭,道:“叫萁娘去,萁娘慣在山上跑的,你去不好。江娘子外來的,生得又好,本就招人閑話,刀能割肉舌能刮骨,別誤了她清名。”

施進只得作罷,抽出鐮刀遞給阿萁,道:“萁娘帶了刀去,剁蛇使得,剁人……”

施老娘狠剜了施進一眼,怒道:“你是做人爹的,哪個當爹不盼著女兒斯文,只你嫌你二丫頭性子不夠野?她本就是個膽大包天的,你還滿嘴的胡言亂語。”

施進滿臉討好的笑:“萁娘知事著呢。”

阿萁接了鐮刀,往腰間一插,與施老娘施進等招呼一聲,卯足了勁往山溪那跑去,想著這一耽擱,江娘子定又走得遠了些。

她一氣跑到竹林小道盡頭拐角處,左右顧盼,卻是不見人影。心下又焦急了幾分,她親見江娘子身穿及地襦裙,按理不易走山路,緣何這麽快就不見了影蹤?

竹林斜風細細,暖陽穿葉,細碎有如灑金。阿萁心頭惶急叢生,生怕江娘子出事,正急亂沒主意間,倒記起一條近道來。

竹林附近原也有一處墳地,因著地勢低,十幾年前被水給淹了,村中各戶人家揀了一個吉日,將這一片的舊墳俱遷往了半山腰。

這片老墳不知經了多少年月,碑殘墳移,裏頭除卻三家村本村的先人,還有幾處無有名姓的荒墳,無人認領被棄在原地,村人胡亂用土掩蓋了事。棄墳邊的老樹枯木,上有寒鴉築巢,下有野貓作窩,夜風過林,嗚嗚有聲,膽大的人路過心裏都發毛。

阿萁也是去山溪捕魚時,誤入一次,受了不小的驚嚇,幾是連奔帶逃離了那。

江娘子既在這沒了身影,人無雙翅,又非神仙縮地成寸,她思來想去,除了那處荒墳偏道,再也沒第二條路來。

阿萁心中雖極為害怕,到底是擔憂江娘子之心占了上風,咽了一口唾沫,一咬牙,鉆進了竹林荒道。她早些誤入荒道時已是暮春,草長過膝,蟲鳴鳥泣,眼下卻是草木未發,雖荒蕪淒涼,倒不比春日時腳下沒深沒淺,走得人心裏發慌。

她這般邊走邊看,荒道有枯草伏地,更信江娘子從這路過,心喜之下一時也忘了害怕,小跑著追了一程,此處離山溪又近一些,依稀聞得水聲潺潺。她疑心江娘子已到了溪邊,急步又趕了一段路。面前一條淺淺清溪水自山中出,回繞蜿蜒復又歸入山野,來處深藏,去處隱蹤。

阿萁看了看,仍是沒人,發急間,正要揚聲高喊,有人自背後掩了她的口鼻,挾著她的臂膀,阿萁嚇得後背寒毛直立,以為遇見賊人,抽了抽右手,歹人似是大意,只松松擒著,想起腰間別的鐮刀,一個用力脫出手來,握了刀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身後刺去。

身後那人嚇了一跳,慌忙將她帶到一棵老樹後,戲謔道:“果是獵戶家才養出的小娘子,這般兇。”

不是江石,還有哪個?

阿萁又驚又怕,俏眉豎起,秀目圓瞪,咬牙切齒道:“江阿兄,這是作甚?”

江石忙示意她悄聲,拿指一指山溪一處,阿萁滿是不耐,又狠瞪了江石一眼,這才探身去看。

山溪邊的古樹下奇石旁,江娘子靜立在那,衣袂、羃籬隨著山風蝶翅般輕輕翻飛,似是孤寂,似是清冷,似是乘風而去。

阿萁滿腹疑惑兼一肚子的惱火,回頭再瞪一眼江石,低聲怒問:“江阿兄,你莫不是個小人,竟偷偷尾隨著你阿娘。”

江石驚奇反問:“小二娘,你來問我?怎不問問自家怎在此處?”

阿萁不服氣道:“我原是擔心江伯娘走迷了道。”

江石則笑道:“我卻是擔心我阿娘遇險。同是好意,你怎拿小人之心度我?”

阿萁一時無言以對,只好不去理會,又探身去看江娘子,見她取了羃籬,隨手掛在一邊枝丫上,蹲下身掀開提籃的蓋子,取出一盞蓮花燈來,小心點燃後,拿雙手輕輕托著,慢慢放入溪中,由它隨水漂遠。

這盞花燈一點猩紅,攜著哀思,依著流水,不知寄與誰知。

阿萁實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遲疑著問江石:“江阿兄,伯娘她什麽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