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箱舊衣

江娘子早早就等在家中,江大幫她從床底拖出一個衣箱,雕花楠木,掛著一把精巧的銅鎖,許時常撫觸,銅鎖光滑不曾有半點的綠銹。

江大遲疑了一下,問道:“可會沾上麻煩?”

江娘子用手拂去衣箱一角落著的一點灰塵,道:“哪會有什麽麻煩,不過是我舊年之物,那時年歲小,衣裳都是鮮亮的顏色,好些也不過上身一兩次,都還是簇新的。只是,藏了這麽多年,樣式過時,顏色也不鮮亮了。”

江大道:“哪裏,衣箱裏鋪了油紙,收得好好的,都是上好的衣料,像我這等泥腿,見也不曾見過。”

江娘子的目光從江大身上輕輕滑過去,打趣道:“夫郎這就過謙了,你在外頭走動,沒吃過豬肉,難道也沒見過豬跑?”

江大笑道:“也只遠打遠見豬,沒有近身摸過豬毛,不知道紮不紮手。”

江娘子佯怒,瞪他一眼:“哪個是豬?哪個是紮手的?”

江大涎著臉,忙躬身作揖賠罪,又幫她取出一個裝首飾的匣子,卻道:“娘子,這個還是藏著吧。”

江娘子搖搖頭:“這也是我的舊物,雖有些巧意,不是什麽名貴之物,適合年歲小的小娘子。我藏著它,一來我如今為人妻,為人母,再戴這些俏皮的頭面不合時宜,二來,物是人非,觸景傷情,不大願意看到它們。如今心緒漸平,又不惹心真的棄到一邊,由著它們在箱中著銹發黃,福福禍禍,聚散離離,又與這些死物什麽相幹。”轉頭看江大眼中還有擔憂之意,放低聲,道,“那些……就埋在地底吧。”

江大點頭,反安慰她道:“娘子再等等,再等個十年八年的,那時阿泯也大,我們再……”

江娘子伸手握住在他的手,偎在自己面頰上,內疚道:“夫郎,那些事物,我不能做主,大郎那兒,我不能貼補……”

“胡說。”江大皺緊濃眉,“我們又不是物主,別說貼補,一根線都不能動,別說大郎不知曉,就算知曉了,他也不會動一絲貪念的。我養的兒郎,我信他的品行,不會有丁點的抱怨。”

江娘子轉憂為喜:“是我小人之憂了。”她雙眸低垂,柔軟溫情,輕聲道,“我何其有幸,遇到了夫郎。”

江大一愣,忽得紅了臉,手腳無處安放,好似被人灌了一口蜜糖,傻笑幾聲,道:“你……你你……你常日開心快樂就好,那就好,那就好!”他就怕委屈了她,“娘子這般好,我實是配不上,我就怕你……”就怕嫁與他,她午夜夢回心生後悔。

江娘子伸手將他額際粗硬的發絲按下撫平,反問:“夫郎可後悔娶了我,娶了我,你連……”

江大將她的手包在掌心中,打斷她的話,道:“我江大不過一個混吃等死的粗莽漢,死倒活賴,要不是遇著娘子,還不知是什麽境地。”

江娘子卻難掩憂愁,道:“可我心中……”

江大笑道:“這輩子有你,有大郎二郎,有妻有子有家,再多求,怕是老天都怨我貪心,要招來天打雷劈。娘子你在意,恰是我最不在意的。不用在心裏放上半點。”

江娘子還待說什麽,聽到院中阿萁的聲音,換上笑顏,用手帕沾去腳角一點淚意,推了推江大,道:“萁娘來了,這裏再用不著你。你今日送阿泯上學,問問他老師,學堂可生了什麽事,我看阿泯昨日回來,有些心虛膽怯,早早就躲進屋中了。”

江大答應了一聲,邊走邊又護道:“別是受了欺負,阿泯最懂事。”

江娘子嗔道:“你又不是未蔔先知的,你怎就知道不是阿泯欺負了人?”

江大大笑道:“能欺負人也好,總比受人欺好。”

這話只換得江娘子微惱得一瞥。

阿萁剛進屋就聽到他們在說江泯受欺,不免擔心,過書房門口,看江泯藏在門後,雪雪白的一張臉,星亮漆黑的雙眸,滿是頹喪,又不像受人欺負的模樣。

阿萁沖他張張嘴,無聲地詢問:你在學堂受了欺負?

江泯睜大眼,分辨她的唇型,慢慢搖了搖頭,眼見江大出來,趕緊正正衣襟,正兒八經地等在門口。

阿萁上前喚了一聲:“伯父。”

江大擺出竭力擺出慈眉善目的模樣,沖她笑笑,放緩聲道:“萁娘,你伯娘在屋子裏等你呢,快去快去。”一個跨步撈起江泯,粗聲問,“二郎,在學堂有沒有受人欺負,告訴阿爹,看阿爹捏死他。”

江泯搖搖頭,抱著江大的腦袋,吭哧吭哧地道:“阿爹,沒有人欺負我呢。”

江大道:“誒,不要怕,你只管我告訴我,你那老師迂腐得很,別人動手,他只會動嘴。”

阿萁抿緊唇,心道:天下也只江伯父,會揚言幫兒子教訓幾歲大的小兒。

江娘子無奈,嘆口氣,拉過阿萁,笑道:“好在學堂裏教書的仇先生有分寸,你伯父又怵怕跟有學問的人打交道,不然,還不知怎麽蠻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