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母子談心

雨聲又急了許多,江娘子透過惶急的雨聲,聽到些許腳步聲,她看到院門被人推開,江大和江石各披了件蓑衣一前一後地進來。

她的唇角揚起一抹笑,想要迎上去,又被雨阻了腳步,江大早已淌著水頂著大雨急匆匆過來,道:“落雨轉涼,娘子怎在屋外當心受寒。”

她笑道:“我看雨急,出來張望張望,一路可還順利?萁娘呢?怎不見? ”

江石在後答道:“下了雨,我便先送她家去。”

江娘子點頭笑道:“應當的,她是小娘子,受不得寒。”她邊說邊取撣子,撣了撣江大蓑衣上掛著的雨珠,伸出素手想幫他脫下。

江大捉住她的手,道:“娘子不慌,我先去學堂接了阿泯回來。”

江娘子雖然掛心江泯,看看天,皺眉道:“風急雨驟,不如先避避,等得雨勢稍住再去。阿泯那邊,還有仇先生呢。”

江大緊了緊鬥笠上的系繩,道:“娘子不曾與仇先生打過交道,他生得榆木疙瘩腦袋,成日念念詩書,吃吃風露,就能得活。他那草亭地低,怕不是要被淹了。”

江娘子這才怕將起來,道:“那你路上小心。”

江大笑起來:“鄰村村路,我閉著眼都能來回。”他說罷挽了褲腳,重又踏入大雨中,沉默地與江石交換了一個眼色。

江石會意,將懷裏那聲細雪輕麻掩好,等江大回來再議。

江娘子卻是個機敏無雙的人物,他們父子悄無聲息的眉眼官司,雖做得隱秘,還是沒有逃過她的雙眼。邊在心裏猜度江大父子何事相瞞,邊舀水煽驢抓了一把幹姜片煮溫湯,也好聊驅全身濕氣。

江石借口渾身透濕,避進屋中換了幹爽的衣物,隨手將細雪輕麻塞到一邊。小心駛得萬年船,這身衣裳總要尋個穩妥的法子處理?

江娘子煮好姜茶,拿扇子扇得溫熱,這才喚江石出來吃湯。

江石接過捏著鼻子一飲而盡,江娘子坐在桌子一側,笑了笑,猝不及防出聲問道:“大郎,在桃溪可是撞見了什麽事?”

江石放下碗,道:“事倒是有一樁,卻不是什麽緊要的,等阿爹回來再與阿娘說。”

江娘子心念電轉,輕問道:“可是與我有關?大郎休要哄我,是好是壞,都說與我知。”她說罷,眉目間就籠上一層輕愁和哀求。

江石平素就敬江娘子,哪忍她牽腸掛肚、坐立不安,沉吟片刻,遂輕描淡寫道:“真個沒緊要的事,只阿娘給萁娘的那件舊衣,聽聞那織布商全家葬身火海,斷了手藝傳承,如今那麻布,很有些貴重。”

江娘子坐在那手腳發涼,只感世事無常,令人指尖發冷:“竟有這等事。”真是繁花落地,殘紅成泥不忍顧。

這世上竟再無細雪輕麻這樣的衣料,當初多少文人雅士喜細雪的素雅,有返璞歸真之態,常木簪束發,著細雪寬袍,引三五知交坐流水之旁,飲酒吟對好不灑脫。

曲水潺潺,衣帶當風,閑看雲卷雲舒,又不知引得多少人深羨這般閑雲野鶴姿態。

顧郎君也愛穿細雪輕麻,在家時,常散發赤足,解了小舟在湖中垂釣,藕花深深,不知身在何處。

她家娘子便倚在水榭憑靠處,撕下白玉糕引紅鯉來啄食,笑著等待她的郎君為她折來湖水中央,開得最好的一朵藕花。

人間幾許留不往,顧郎君不知生死,她家娘子已赴黃泉,連這細雪輕麻竟也要漸漸從這世上消失。

江石到底年歲尚小,不解江娘子的悲淒灰敗,只一味關心這麻布會不會露了江娘子的蹤跡。

他看過江娘子初二放在水上的祭燈,裏面好些憑悼之詞,雖寫得模糊,但也多少猜出江娘子遠走他鄉是為避禍。

“阿娘娘家早年是個行商,趁時興時裁買了細雪輕麻,阿娘記著家人留下這麽一件衣裳。原先當是舊衣,不曾想世事變化,竟是其價翻番。落魄人家有這等機緣,定是祖宗保佑,不如裁改做手帕,賣了它去。”

江娘子從悲思中回過神,躊躇道:“這般行事,是不是有畫蛇添足之嫌?”

江石理所當然道:“阿弟在學堂讀書,將來還要應舉考試,家中既有值錢之物,哪裏會棄之一旁,不拿出來換銀錢的道理。”

江娘了緩緩點了點頭:“大郎說得有理。”

江石又道:“阿娘,我過幾日,隨船去禹京,屆時看看那邊到底是個什麽景況。要是細雪輕麻一尺難求,定有人收買收賣,我們趁勢賣掉。”他頓了頓,又道,“阿泯……阿娘,我若能頂門立柱,掙下一份家業,阿泯那邊自有我這個當兄長的看顧,余的,阿娘不如就先忘了。若是我庸庸碌碌,沒個出息,只混個身暖肚飽,無有余力支撐阿泯,阿娘再想法動用不該動用之物。到時,這個細雪輕麻整好做個托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