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將送君行

江大撐著小船,雨打春江水霧升騰,眼前一片白茫,好在他長在水鄉,鄰近各村的水路都通熟,閉著眼也能來回。

江泯蔫搭搭地坐在船中,聽著大雨敲著船篷,濕長的睫毛攏在那,似雨中一對縮著雙翅的幼鴉。

江大看他情緒不高,笑問道:“小郎,可是在學堂受了誰欺侮,只管告訴阿爹,阿爹幫你出氣。”

江泯鮮花一樣的唇往下彎了彎,猶豫一番,才問道:“阿爹,是不是因我讀書,家中才沒有銀錢為阿兄娶親?”

江大聽後,身一歪,險些沒有跌進江裏去,大笑道:“從哪處聽來的閑言碎語?小郎你一向靈光,怎也被人哄了去?”

江泯被江大笑得紅了臉,小聲道:“我聽說,外頭好些人說這事。”說江大夫婦苛待繼子,明明有鄰村有戶人家,家有好女,是個百裏挑一的品貌,特遣了媒人去說親,卻讓江大夫婦一口拒了,可見繼子就是繼子,看著好,卻是有限。

江大皺了皺眉,家中這幾日忙亂,再者,他在村中名聲不好,無人敢在他家門口胡言亂語,倒不知村中還有這些個閑話。

江泯一面喜愛讀書,一面又不願拖累兄長,皺緊了眉頭,道:“阿爹,要是因我的緣故連累了阿兄,我是不要再讀書的。”

江大不由笑出聲,道:“小郎放一萬個心,你只管跟著仇先生念書,你家先生雖然是個酸腐書生,大道理連篇,能念得你頭殼疼,不過,還是很有些本事的,你跟著他多學些學問,餓死他這個老師父。家中盡能供得起你讀書。”

“那阿兄……”

江大笑道:“哈哈,小郎,你哥哥連嫂嫂都已經定下來了,還用得著你操心?”

江泯福至心靈,雙眸閃亮:“是不是施家阿姊?”

江大促狹一笑,道:“小郎只當不知,免得你露了痕跡,你施家阿姊害羞。”

江泯一掃頹廢模樣,拍手道:“施家阿姊好,比哪個都好,做我嫂嫂再好不過。”他似模似樣地嘆口氣,好似放下一樁心事,大人般地道,“阿兄的終身,總算有了著落。”

江大被逗得大笑不止,搖著船道:“阿爹就等你阿兄成家,再等小郎中狀元,阿爹和你阿娘就坐等著享福,曬曬太陽,擺弄擺弄孫男孫女。”

江泯將臉一板,鄭重道:“我定好好念書,做天子門生,給阿爹長臉。”

“好好好。”江大笑應,又道,“說起來,你阿兄過幾日就要去禹京了。”

江泯驚喜,道:“可是為了合蕈的事?”想了想,道,“阿兄先去,等得以後我也要去禹京。”

江大誇道:“正是如此,阿爹這輩子就這模樣,再沒大的出息,全靠你和你阿兄,你阿兄鉆錢眼,你就當書蟲,都要混出個三兩三來。”

江泯仰著臉:“阿爹和阿娘將後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這……阿爹大老粗,吃酒吃肉才是正經,采花看山的……無趣無趣。”

等得小船靠岸,江大系好船,將江泯藏在蓑衣裏面,冒著雨踩著一地泥濘往家趕。江泯乖巧地縮在江大的懷中,外頭雨聲淅淅,他躲在裏面卻是溫暖幹燥安全,睡意漸漸襲來,他偎靠父親,不由闔上了雙目,片刻便睡了過去。

江大略有察覺,笑著放慢了步子,任他心思粗糙,此時也不禁感慨:那個貓崽般幼小的嬰兒,竟也長得這麽大了,真是時光匆匆,稍縱即逝。

阿萁將從沈家帶來的點心交給施老娘,施老娘暗恨天熱存不住,心痛地分出小半讓家裏人分著吃了,余的分作大小三份,一份給裏正家,一份給施大家,一份給衛煦家中。姻親陳氏那,連半塊糕都沒有留。

陳氏托著肚子捏著白玉糕,面上有點過不去,嘴上卻不敢有一絲多話,陳大舅來家發脾氣的事。到底讓施老娘知曉。

施老娘明著倒也沒有發作,只是指桑罵槐罵罵咧咧了好幾日,話裏話外都是陳大舅不知自己的斤兩,他算得哪根蔥哪根蒜?還要做主施家女兒的親事?

她施家的女兒就只合許陳家一家,許了別家就是罪過不成。她這個祖母還活,親爹親娘也在人世,輪得到他一個舅舅來指手劃腳,大發脾氣?

連著施進心下也有不滿,越發覺得當初沒將女兒許給陳家是對的。

阿萁看自己娘親臉色有些掛不住,將一塊軟糕遞給阿豆,笑著說起了沈家的見聞。阿葉聽得提著一口氣,笑道:“換作是我去,怕是連腳步都邁不開。”

阿萁笑道:“沈家不像有些富家恥高氣揚,沈娘子更是親切,連著上下仆役都不是仗勢欺人的。”

阿豆卻是聽得出神,追著阿萁要她講沈家一梁一柱,一花一木,過後嘆道:“幾時我也能住這般好的房子,吃好的,穿好的,使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