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歸人思歸

船上飄浮著淡淡的血腥味,若有似無地引人作嘔,一塊船板上浸著血,船手打了水拿豬毛刷一遍一遍刷洗著,幾個隨船的商戶撞到這等劫殺,面如土色,一窩蜂似地圍在沈拓身邊。

江石獨自一個靜靜地躺在船板上,星河璀璨,夜風徐徐,他肩上的傷口火辣辣作痛,心內卻是一片平靜。船上多好手,水匪數不過十,沒多久就落下風,跳水的跳水,被擒的被擒,江石沖在前頭,借此發泄了一通心中的煩躁,雖挨了一刀,卻如暢飲一壇好酒,全身舒坦。

他倒比那些個劫匪更似亡命之徒啊!江石微有自嘲,不知阿萁看他這模樣,心裏可會害怕。不,不會,他心愛的小娘子膽大堅定燦爛,怎會如尋常弱女子一般大驚失色,恨不得退避三舍。

曹英拎著小壇酒,搖搖晃晃過來,一屁股坐在江石身邊,兇神惡煞的臉上露出一點慈愛,誇贊道:“果是個機智膽大的好後生,哈哈哈,老曹我就喜愛你這般的兒郎。”

江石接過酒,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曹英笑道:“後生身手不錯,是打架鬥狠的一把好手。”

江石默默吃了一口酒,道:“我長於鄉野,也有一把力氣,再者我名聲差脾性不好,沒少打架鬧生事。”

曹英大笑:“不讓人欺,是好事,是好事。”這趟多虧了江石眼尖,雖說他們一船人不懼這夥小賊,但若是任由賊人潛進船,蒙受的損失定不止這些。

江石少時為人沒少招人詬病,鮮少有如像曹英一般竟會對他交口誇贊,雖誇得江石舒泰,心下卻並沒多少當真。曹英外粗內細,看似粗獷,卻極會拉攏人心。他生得面糙,卻是好話賴話皆通的,不可句句當真。

曹英摸摸臉上的胡子,看江石的神色便知他的應付,嘆口氣,暗忖自己這些掌著船隊的營生,玲瓏八面、長袖擅舞,出口之言自是欠缺點真意,不過,尋常人哪個不當他曹英闊達義氣,沒想到陰溝翻船,竟沒哄到眼前歲不過雙十的少年郎。

他嘆口氣,輕拍了下江石的左肩:“後生就是多心,無論如何老曹承你一記情,再者,無知交如何遊天下。你有不決的事,只管找我和沈拓相商。”

江石笑:“承曹二當家厚意。”

曹英瞄瞄他的傷口,促狹道:“出來一趟,倒帶了道疤回去,家中可有定下的娘子?仔細河東獅子吼。”

江石難得赤紅了臉,勉強撐著道:“曹二當家說笑。”

曹英看他連著耳根都透著血色,顯出幾分少年人的青澀來,笑得越發大聲了,道:“放心,我們隨船的郎中最擅外傷,明日等船靠岸,補給些藥材,定將你調理妥當,不留暗傷。棲州這鬼地方,窮得得叮當響,也沒個好土產,不好做買賣。你連坐這麽多日的船,嫌煩悶,倒可去岸上消遣消遣,透透鳥氣。”

江石聽後大為奇怪,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總有尺寸長處,這棲州竟這般貧寒,無有拿得出出手的買賣?”

曹英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倒有一樣買賣大是紅火?”

江石問:“什麽買賣?”

曹英道:“人。賣兒賣女賣妻,為有可賣之人,便多生子女,生後養不活,再多賣出去,往來復返,這棲州賣人成風。”

江石悚然而驚。

曹英還叮囑道:“你要是上岸逗留,帶幾個錢買點酒吃便是,這鬼地界扒手遍地,騙子成窩。這番要不是招了賊,要將他們交與官府,我們船過鮮少在這停靠,寧可多帶米糧補給。”

江石斟酌問道:“官府便不管?”

曹英笑道:“這棲州如同一枚爛果子,爛在肉裏,如何去管?再者,棲州偏南,近似蠻,來這做官哪有什麽能吏,泰半是下放,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混個三年四載調任離去,何苦與一地刁民較勁?”他見江石仍是半信半疑,又道,“你明日去岸上走一遭便知分曉。”

江石謝過曹英,思索開來:從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是水鄉澤國雖多蟲獸,也應草肥魚滿,縱是民惡,怎會連個可出手的買賣也無?他又想起阿萁的線香,眼下還不知端底,但若是線香的買賣真個可為,便是一本萬利,他身為男兒家,總不好輸給自己的娘子,這棲州說不定還藏著他的機緣。

商船船客受了一場驚,曹英與沈拓少不得要出來安撫,曹英借著火光的,看到不知何時倚坐在那江石,這個少年郎真是個有趣的人,他如一只下山虎,饑餓、兇殘、狡猾,明明不過農家子,卻生就一顆蠢蠢欲動,不甘平凡的心。

“少年人真個振翅要飛啊。”曹英不由感嘆,“也不知爹娘怎養的這性子。”

沈拓回頭,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道:“你不知他身世坎坷,他是過繼子,他爹原是個街頭閑漢,後跟著我們船隊跑過船,卻是個憊懶的,不過混賴度日,後來不知怎得收了性子,又娶妻生子,倒扛起生計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