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郎心如鐵

這母女衣衫襤褸,黃黃瘦瘦的臉,細看眉目倒也有幾分清秀。

江石低頭看著瘦弱小女娘扯著自己衣擺的手,這雙細瘦的手牢牢扯著他的衣角,顫顫發抖,許是他的目光滿是不耐與不悅,小女娘瑟縮一記,無助地松開了手。

她身旁黃瘦的婦人一把摁下她的頭,自己也趴下去,淒淒惶惶道:“小郎君發發善心,買了我們母女,六吊錢……不,不,五吊錢就夠,求求小郎君好心,與我們母女一條生路,為奴為婢,做牛估做馬都可使得,萬……萬事都可。”

江石將頭上的鬥笠往下壓了壓,道:“我不過是過路客,沒有買奴買婢的念頭。”

黃瘦婦人更加惶急了,以頭搶地泣道:“小郎君發發善心,發發慈悲,救我母女這一趟。家中沒有米糧,夫郎兇悍打罵都是家常便飯。可憐我的小娘子,沒被打死,也要落到肮臟的去處。”

江石冷聲道:“你另尋一個主顧,我也不過貧家子,節衣縮身無多余的銀錢傍身。”

黃瘦婦人大哭,道:“我看小郎君形容,聽小郎君的口音,定是隨船來的異鄉客,外頭再不好,又哪裏比得棲州這地界。我實是無法,小郎君憐我母女可憐,無有生路。”

江石仍舊不為所動,道:“我非佛非神非官,救不得世,幫不得人,你另求他人去罷。”

誰知這對母女好似賴上她,黃瘦的婦人聽了她的話,在那哭天搶地,淚如雨下,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實在可憐。碼頭本就人多,又多好事之徒,皆有起哄架火,盼著生亂好渾水摸索魚的宵小,片刻之間,嘩啦一群人就將江石與母女圍在了當中。

江石不由心生戒備,將手移到腰跡,沈拓他們有門道,持械在身官府中人也是睜只眼閉只眼,他便將剔骨刀攜在身邊。

黃瘦婦人哭得有如天塌地隱,一邊幹瘦的小女孩咬著唇,沖著江石跪下哭訴,她瘦弱枯黃,如同地裏一株少水少肥的青菘,唧黃的葉子,奄奄一息地生在田梗邊,隔日就會離土枯幹。圍觀旁眾有心軟的,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小女娘生得瘦小,頭大腳輕,兩只清靈靈的眼睛,看著只有六七歲,說話卻是口齒清晰、分分明明,她哭道:“郎君,救人一命勝造七極浮屠,我和娘親也有手腳,臟活累活都可幹的,我們也不圖銀錢,只圖一個半飽,能混活著便好。我家阿爹吃酒賭錢,家中能賣的能抵的都已賣盡了,連著屋子也換了錢,現下遮頭的地都不得,只好和死人一道睡在義莊裏。我原有好幾個阿姊,有叫阿爹賣給青樓的,也有叫阿爹抵給債主的……”

小女娘拿手抹了一下腮邊的,又朝沈拓嗑了一個頭:“阿爹和這裏的賭徒混賴在一處,被賣了了也不得安生,阿娘看郎君是外地客,便想賣與郎君,好遠離是非,得半分立足地。郎君放心,我和阿娘手腳勤快,不怕苦累,不會虧了你的銀錢。”

江石還未答話,圍著的諸人有一個老婦,嘆氣道:“後生,看你穿得幹凈鮮靈,買了他母女家去,不拘是做奴做婢還是做暖床人的。她們命苦,我識得這母女,他們家的當家羞做人,吃酒賭錢便罷,打起妻女來好似結了幾世的仇,命賤,好懸才得活命。”

人群中又有攪渾水的,躲在裏頭嚷:“小後生,買了她們母女去,又做善事,又占便宜,錯過哪裏又去撞這樣的好事?”

江石偏了偏頭,揚起濃長的眉,漫長不經似地問:“怎滴?還要強買強賣不成?”

小女娘大驚,連連搖頭,啜泣道:“求郎君好心,救我們母女水火中,求求你了。”

江石無意再與她們母女糾纏,平聲道:“無能為力。”

黃瘦的婦人擡起滿是淚的臉,又是不可置信又是狼狽,來滾帶爬趨上前來,又是連聲哀求。人群我忽有暄鬧聲,黃瘦婦人聽了聽,駭然色變,又是幾記重重的嗑頭:“小郎君救我母女一命,救我母女一命……”

小女娘縮在一邊也是瑟瑟發抖,大得出奇的兩只眼淒怨地看著江石:“郎君緣何見死不救,忍心看我和阿娘枉死?”

江石眉目間越發不耐,他看到一個生得背斜身歪吃得醉熏熏的漢子擠進人群,醉眼瞄了一圈,看見黃瘦婦人,歪歪斜斜地過來抓住她的頭發,掄起胳膊劈手一巴掌將婦人扇倒在地,尤嫌不足,又拎起婦人左右開弓又打幾巴掌,嘴裏怒問道:“你這不賢婦,日到頭頂,還沒有飯食下肚,莫不是要饑死你丈夫?”

黃瘦婦人連忙一叠聲求饒,小聲賠著不是,又一指江石道:“夫郎饒我,小郎君好心,要舍我們湯飯。”

江石懷著胸,那點不耐也變成了不善。

醉漢冷笑一聲,斜眼看看江石,量人先量衣,他看江石衣裳尋常,不似富家子,揚聲道:“小後生,你舍我一兩銀,容我一家多活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