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行行復行

江石在棲州城中反反復復走了個遍,直走得腹饑口幹,這才想尋間食肆對付一頓,剛從一間酒樓下路過,二樓雅間那有憑著欄杆沖他吹了一聲口哨,擡頭一看,卻是沈拓與曹英等人。

曹英端著一杯酒,笑眯眯地沖他招手:“江小郎,上來上來,一道吃酒。”沈拓跟著探身沖他一點頭。

江石也不拒絕,上樓略一揖禮,被曹英摁在座中,一杯酒已被滿上。

“江郎君端得冷硬心腸,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啊。”曹英摸著肚皮,哈哈逗趣。

江石頓知碼頭之事不知怎得落到這二人眼裏,他也微有納悶,道:“因我多疑,看她們行動突然,又糾纏不休,想來有詐。只是我衣衫粗陋,不知為何挑我訛詐。”

曹英與沈拓對視一眼,二人都有些忍俊不禁。江石自已不覺,然他舉止從容、不卑不亢,背直腰挺,不知他底細的,哪知不過是個農家子。那夥賊騙慣做這一行當,相人自有一手,只當江石藏富喬裝,這才瞄上了他。

沈拓為他解惑道:“棲州這邊亂,又多惡人,又欺生,外客要麽顧打手護身,要麽著簡裝不敢露富。尋常賊騙也是欺軟怕硬,不敢對帶有隨護的外客下手,只敢挑了單客行騙。”

江石先才轉了一圈,這地方如同一個賊窩,搖頭道:“剛才在碼頭,盡是乞、騙、賊偷,少有本分的人。”

曹英又給江石倒了一杯酒,道:“可不是,小郎君在棲州可看出什麽名堂來?雖說富貴險中求,棲州實是令人心中生厭。”他拿指扣了扣酒壺,“棲州因少糧,官府便勒令民間不許私自造酒,先前也有酒商見此中有利,便動起販酒的念頭,過後卻是不了了之,打道回府。”

江石追問:“這是為何?”

曹英道:“惡民欺客啊,棲州這邊的各行各業自也有行頭團頭,別處的行頭和團頭,如咱們桃溪,食行的行頭雖也得了各食販的好處,卻也規整各人,不許拿臟汙碟碗裝食與客人使用,這便使賣湯賣水賣餛飩各個腳販有了好名頭,食客吃用得也放心。棲州卻是不管,行頭拿了大半的好處,余的卻是不管不問,遇到生客不滿,他們又充起打手來,反訛食客一筆錢。”

“再如碼頭的腳夫,倒不像做苦力的,反倒是匪徒,一夥人常常扛了一半的麻包貨物,便撒手不幹,由著管事領頭鬧事,要酒要錢,你若是不許,找別的腳夫下貨,卻是遍尋不到,只因他們一丘之狐,早就板結在一塊。”

曹英又道:“別處富欺貧,棲州卻有過一件貧欺富的惡事。”

“離這酒不遠有處五裏巷,住了一戶姓一閔的富商,閔家是本地人士,祖祖輩輩紮根故土,早年都是尋常,到了這一輩才做米糧發跡,起屋買地,一派富家氣象。閔母是個吃素念佛的善心老婦人,逢節逢年也常布施佛寺。閔家日益紅火,正是鮮花著錦之時,這年逢閔母六十大壽,閔富商是個孝順之人,又想自家有積余,便想借此布施米粥行善積德。”

“這閔家本就做著米糧的買賣,便舍出幾石糧,在糧鋪外頭架鍋熬起稠粥,又因棲州多瘴氣蟲獸,兼帶施舍丸藥。一時城中貧者乞兒蜂擁而至,得了好處之人,免不了交口誇贊,閔富商因此也得了美名。”

“閔家原本只打算舍糧九日,因著好些人乞求,便又多舍了六日。這便壞了事,閔家原先無有名聲,左鄰右舍雖知他家開米鋪,頗為富裕,這一連十五日的舍糧還是令諸人嚇了一跳,紛紛驚詫好奇閔家之富。”

“內裏又有眼紅的撥火,暗裏挑撥,再有那些有上頓沒下頓的窮人不忿閔家之富。天下事唯不懼寡,懼不公,好些人家無米下鍋,這閔家卻是米爛陳倉,連舍半月的米連個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更有賊偷有心劫財,幾夥人混賴在一處,砸開了閔家的米鋪,殺了店中夥計,哄搶了銀錢好米,後又賊膽包天,摸到閔家去搶砸。”

“閔家好心招此橫禍,自是心中有氣,揪著護院擒得賊小天一明就去報了官。誰知,這幫惡民反汙閔家素來為富不仁,強占良田,逼得他們無有生路這才出此下策。”

“其時棲州的官也是個糊塗蛋,看閔家衣著光鮮,身畔護院打手兇神惡煞,再看幾個賊小衣衫襤褸形容枯瘦,悲泣痛哭好不可憐。竟信了幾個惡民的話,再一查,閔家確買了好些良田在手,他不懲鬧事盜搶的賊小,反將閔富商下在獄中,又罰他一筆銀錢。”

“這閔富商好心不得好報,郁結之心,在獄中又吃了嚇,回去便大病了一場。閔母許覺這場禍事皆因自己做壽才起,自悔不已,她本就年老禁不得事,不及半年就過了世。閔富商葬母後,深恨故地,賣了米鋪折成銀錢後,罵棲州乃生瘡流膿腐臭不堪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