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番外:一江煙雨隨風泯(完)

江泯跪在王絳墓前,墓中躺著他的生身母親,要不是她拼著一死提早生下他,他要麽胎死腹中,要麽在哪塊汙穢之地長大被賣為奴。

江娘子陪著他燒著紙錢,道:“你是拿藥催生的,生下時貓般大小,手腕只拇指粗細,哭聲也如貓叫一般,娘子淌淚,怕你不得活。我也怕養不活你,誰知你好似知曉生而便逢險境,竟好好地活了下來。”

江泯靜聽著,血脈天性,縱然隔著陰陽,縱然他全無記憶,墓中人卻能牽動他全部悲苦。

“你出生時,顧家男丁都被下在獄中,女眷雖還無礙,可外頭卻不知藏了多少眼睛打量府中動靜。娘子懷你時便失了福養,再加上心中焦慮,非但沒有長肉,反倒瘦了好些。她知和你別後再無聚首的可能,想著喂你吃口母乳,只……她無乳水,你只知啼哭,娘子又不敢拖得太久,怕走脫不得,只得含恨讓我抱走了你。”江娘子憐惜地撫著江泯,流淚道,“我可憐的小郎君,連口乳水都不曾吃上,後來跟著我東躲西藏,也只能拿米湯喂養,到了你阿爹身邊,這才吃過一段時日的羊乳。”

江泯朝王絳磕了幾個頭,又沖江娘子也磕了幾個頭。

“阿泯,我瞞著你的身世,你不要怨阿娘。”江娘子悲傷道。

江泯道:“阿娘,我早知自己不是你和阿爹的親子,我貪戀你和阿爹的寵溺,不敢動問,才裝作不知的。”

江娘子含淚一笑:“阿娘知道,小郎君這般聰敏,哪裏會半點不覺的。”

江泯膝行一步,急道:“阿娘和阿爹要趕我走?阿兄和嫂嫂也不認我這個弟弟嗎?”

江娘子忙道:“阿娘和阿爹怎會不要你,你阿兄和嫂嫂更不會不認你。”她澀然搖頭,“阿泯,你心中不要有愧疚之意,也不要多有顧慮,你只問你心,要不要認你親爹。我雖惱他讓娘子孤眠地下,細想,卻是人之常情,逝者已逝,往日的誓言又算得什麽,總要先顧著當下,他也莫可奈何。我怨得恨得,娘子也怨得恨得,你為人子卻與此無關。”

江泯搖頭:“阿娘,我不願,我……我……我只想認娘,不想認爹。”顧蘊之於他,實在陌生得緊。

江娘子猶疑,她現在提及顧蘊之就滿心恨意,雖知莫可奈何,她仍舊覺得他負了王絳。可事關江泯,她怕對江泯的名聲有礙。

江泯少年老成,見她不語,也慌張起來,抓著江娘子的手:“阿娘真不要我?”

“那便不認。”江石牽著阿萁過來,他們也提了一個籃子,將裝著的紙錢放在王絳墳前燒了。

江泯飛快地眨著眼,不讓自己掉下淚來,可憐巴巴地喊道:“阿兄、嫂嫂。”

江石與阿萁倆人無所顧忌,在顧家埋骨地肆無忌憚地道:“我和你嫂嫂合計了一番,不認也好。一來當年顧王兩家同罪,卻是一家抄斬,一家流放,裏面有些不可提及的事,其間的曲折復雜,且不去管它。只說,如今顧蘊之娶妻康信縣主,住的屋宅,穿的鮮衣,花的銀錢全自其妻,說句不好聽的,顧蘊之自己都是寄人籬下的;顧家免罪,也托了康信縣主之福,全賴厲王的臉面,罪雖免了,當年顧家給當今聖上沒少使絆,即便聖上有容人之量,顧蘊之卻無為臣之膽。厲王回京述職,他與康信縣主隨同回來,不舍禹京繁華,打算在京長居,在國子監書學裏做了一名博士。”

話不好說得太透,姬殷話裏透出之意,當年許是王家見自家再無生路,索性攬下罪名,這才使顧家留有生機。

康信縣主什麽脾性,她戀慕顧蘊之成狂,眼裏容不下砂子,顧蘊之後院清靜,連只母蚊子都沒有,她與顧蘊之育有一子,不過四五歲,愛若珍寶,平白又多出一個兒子,能在她手裏討得什麽好?

江泯擡眸看著江娘子,哽聲道:“阿娘……”

江娘子本就舍不得江泯,思及康信縣主的行事,又一想王絳生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脾性,當下再無遲疑,不提江泯認父之事。

他這邊不願認父,顧蘊之卻要認子,午夜夢回往昔歷歷在目,這是王絳拼死為自己生下的兒子,這是顧家的血脈,怎忍他流落在外。

康信氣惱不已,拿鞭子將一個犯錯的下人抽得全身鮮血淋漓、奄奄一息。顧蘊之聞訊而來,憤怒康信的暴戾,喝止後拂袖而去。康信見他生氣,怕將起來,又追過來認錯哭鬧,見顧蘊之還是冷著臉不願與她講和,只得又退一步,道:“我知阿郎心裏不痛快,那將大郎接回來便是,我也是為母的,還容不下他嗎?”

顧蘊之不知該如何與康信說理,閉眸道:“縣主,人命非同草芥,你難道不能善待一二?”

康信啼笑皆非:“阿郎,你為個賤婢與我生氣?她險些折了我的指甲,看,我手上丹蔻都還沒染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