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那日起,東宮果然清凈了下來。太子仿佛要把之前欠下的一次補給我似的,各式各樣的東西流水一樣送進我宮裏,但凡我多看了一眼的,多摸了一把的,第二日必是加足了分量又送來一次。

直到我義正言辭地告訴他,他若是再這麽送下去,我宮中怕是就沒有落腳的地方了。他怔了怔,勾起一縷我發絲,邊在指尖繞著,邊漫不經心說叫我且慢慢等著,來日給我換一處更寬敞的宮室。雖說我是愈發看不懂他眸中神色深淺,可好在他望著我時,目光澄澈一如往昔。

我與太子妃的交情倒還是依舊的,甚至依稀覺著她神色還多了幾分寬慰。

入了秋,一日他忽說要帶我回秦府看看。歷來是只有正妃才有太子陪同著回門一說的,我不禁有幾分疑惑。他不緊不慢用著晚膳,問我:“你便說你想不想回去看一眼?”

我斟酌斟酌,“可…”

他打斷我道:“想還是不想?”

我點點頭。他用完了膳,凈了手,“那便等明日我下朝回來,東西已預備好了。”

我一整宿沒睡好,索性早早起了。他穿上朝服,走過來,從憐薇手裏接了螺子黛,替我描眉,邊描邊打趣道,“你這眼下烏青一片,嶽母見了,該說我的不是了。”

畫完後,將螺子黛往妝台上輕輕一丟,瞧了我一眼,咳了兩聲,說時辰不早了,便轉身走了出去,姿態之果決令我反應不及。

我取了銅鏡來,映出來的那女子,眉毛被勾勒地又粗又重,活像是畫了兩副扁擔在上頭。

我咬著牙喊了一聲“蕭承彥!”,聽得他一路笑著走了。又叫憐薇取了水來,前頭算是白忙活了。

好容易盼著他下了朝,這才一道回了門。母親近日裏精神好了許多,許是操勞起來,許多事也便擱在腦後了的緣故。偌大一個秦府,先前的定遠侯府匾額取了下來,可除此之外,再無敗象。

母親拉著我說了許久的話,又去拜見了祖母。祖母身子不大爽利,我也未久留,她瞧著我的時候,眼底是有欣慰之色的。

從祖母那兒往回走的路上,聽得後院有刀戈破空之聲,我噙了一抹笑,躡手躡腳走了過去。

弟弟自個兒在後院練著刀,一板一眼,汗濕透了後背。

見我過來,驚喜地喚了一聲“阿姊”,把刀往兵器架上一擱,躍了過來,被我抱了個滿懷。

我擦了擦他額頭的汗,問道:“練得怎麽樣?”

他眼睛亮亮的,“母親說,二哥遠在北疆,我要爭氣些才頂的起這門楣。”說著,獻寶似的去拿了刀捧給我,“這刀是賀三哥哥專門給我打的,刀法也是他教的。”

我印象中,賀盛的確長於刀術。可沒伸手去接,反而從架子上取了紅纓槍來,“你是秦家的兒郎,秦家槍必須練得熟。”

我將頭上礙事的珠釵取了下來,又將衣袖挽了挽,槍在手上顛了顛。

“瞧好了。”

話音未落,我舞了一套示範給他看。槍風一掃而過,激起落英颯颯。那一招一式,早就融在了骨血裏,除非削骨蝕心不能忘。

待最後一招收勢,弟弟鼓起掌來,贊嘆道:“阿姊好俊的槍法!”,氣勢又弱了些,小聲說:“我什麽時候能像阿姊這般厲害,就能幫得上二哥了。”

我蹲下身來,摸摸他頭頂,“你還小,等你再大一些,一定比阿姊厲害得多。”

突然福至心靈似的一擡頭,見太子斜倚在這一進的拱門旁,抱著雙臂,含著笑望著這邊。

我亦染上了笑意,把槍遞給弟弟,叮囑他好好練,起身向他走去。

回東宮的路上,他倏地開口,“我倒是真有幾分好奇,你在北疆那些年,是什麽模樣。”

我昨夜未能好眠,此刻馬車顛簸,不覺有些困意,閉著眼睛回他,“唔,這輩子你怕是沒什麽機會了。若是還有下一世,你早一些來尋我,沒準兒就見到了。”

他屈指彈了我額頭,“怎麽凈說些胡話。”

話是這麽說的,可等到回了東宮,我還是叫人把我寶貝得不得了的小紅馬牽了出來,勉為其難地和他一同騎著,繞了幾圈。

畢竟這是我和北疆唯一的聯系了。他騎一下我都心疼的不行。

他坐在我身後,手繞過我身前,牽著韁繩,頭自然而然地擱在我肩窩,弄得我一陣發癢。

“我們初見那次,就是這樣,在同一匹馬上。我當時便在想,這是誰家的姑娘,這般大的膽量。”

憶及當年,我笑彎了眉眼,心也跟著柔軟起來,一本正經道:“不管是誰家的,最後不都成了你家的。”

入了冬,我又得了一場小風寒。好在太醫說無甚大礙,只開了藥叫喝著。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太子同太子妃去請皇上皇後安,我自個兒留在東宮,也樂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