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晨起時聽得外間蟬聲陣陣,才驚覺已是入了夏。

東宮有好大一片荷花池,想來也是該開了。那荷花池設計精巧,並不只是以菡萏鋪滿水面,而是借用陰陽八卦陣的樣式,一面有荷花,一面沒有,底下用暗道隔了開。

自打第一眼瞧見那池子,我便尋思著,用來泛舟最是合適不過。我去央了太子妃,隔了一日便見池邊栓了一只小船。

出了許承徽那事兒沒多久,各宮裏為了避嫌,都不大走動,是以這午後荷池安靜得很。那船小巧,也好操控,我便留了憐薇在池邊,自個兒下去了。

真是許久未曾有這般愜意的日子了,暑氣還未蒸騰,荷池上清涼一片,荷花將開未開,偶有幾株開得早,花瓣兒上一點紅尖兒,比最好的胭脂還好看些。

看著我便有些心癢,把船又往前劃了幾下。這一劃,略覺有些不對勁。可到底哪不對勁,也說不上來,是以這念頭不過在心頭一閃而過。我伸了手去夠那開的正好的荷花,唔,差了一點兒。便又往前抻了抻——這一下我倒是發覺哪兒不對勁了。

這船,不太穩妥。如今我身形一偏,立刻失了平衡,整個人翻進了水裏,濺起好大一片浪花。

我開口想喊人,卻恰巧嗆了一口水。

“小姐!”憐薇在池邊喊我,情急之下,連稱呼都忘了改。

這一聲喊得我卻恍惚起來,仿佛還是未出嫁的時候,仿佛還是眼前黃沙漫漫的那幾年。

有一年中元節,我們在河邊放燈。我想著把我那盞放的更遠些,便使了力去推它,誰成想一個沒站穩,栽進了河裏。雖是淺灘,可我不會水,嚇得夠嗆,大哥單手把我拎了出來,我咳了好一會兒,他便輕輕拍著我背,給我順氣,又叫二哥去買了好多吃的來給我壓驚。

大哥板了臉訓我,說我放個燈都不讓人省心。我邊咳著邊笑,說我自然知道大哥必是能趕來救我的。

說來,我再沒能吃過那麽甜的酥酪。

忽然聽見落水聲,我奮力朝那邊伸出了手。有人一把拉過我去,擁在懷裏。

水裏寒涼沁骨,他身上卻是暖的。

我睜不開眼睛,只呢喃著叫了一聲“大哥”。

他環著我的雙臂緊了緊。

第二日,我是被藥味苦醒的。

憐薇見我醒了,腫了的眼睛終於不再濕漉漉的了,扶了我起來,一勺一勺把藥喂給我。

我將就著喝了兩口,偏了偏頭,把藥碗輕輕推了出去。“太苦了,不想喝。”

“主兒還是喝了吧,太醫說了,得慢慢調養著。”憐薇吹了吹藥,又遞到我嘴邊。

我皺了皺眉,“調養什麽?我身子向來好得很。”

她把頭低了下去,“主兒正月裏染得那場風寒,來勢兇猛,主兒又大悲大慟,一來二去,傷了根本。”

我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我練武十余載,只一場風寒,還能傷得了根本?”

她急急道:“虧得主兒身子底好,太醫這才說,只消好好調養著,過個三年五載,便沒什麽大礙了。”

我聞言放下心來,便又湊合著喝了幾口湯藥。

剩了半碗,卻是怎麽也喝不下了。恰在這時,外間有人通傳,李嬤嬤求見。

這李嬤嬤我還記得,當日我還曾問她要過太子愛喝的那落梅酒的方子。是從小伺候太子的,地位在一眾下人裏非同尋常。我即刻請了她進來,順勢把藥擱下了。

李嬤嬤進來見了禮,我叫請起,卻是不肯起。“還請秦良媛去瞧瞧太子殿下。”

我揉了揉額頭,聽說昨日我落水是他救我上來的,可既然他能救了我上來,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大礙。

我也算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可我琢磨著,那日不管落水的是不是我,哪怕是只阿貓阿狗,以太子殿下的仁德寬厚,也是能救則救的。若是阿貓阿狗還上趕著往眼前湊,這便是另一回事兒了。

“太子殿下跟前伺候的人不少,我便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那李嬤嬤一叩首,不依不饒道:“秦良媛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八歲那年,被奸人所害,差點溺斃在宮中。自此以後,殿下雖會水,可一靠近水便渾身不自在。”

我心念一轉,看他素日威風得很,竟還怕水?

“老奴所言句句屬實。昨日良媛落水,殿下一時情急,下人們攔都沒攔住。殿下昨夜裏說了一宿胡話,還一直念著良媛。”

我手上重了點,繼續揉著額頭。看李嬤嬤一直跪在地上,到底於心不忍,“罷了,我去一趟就是了。”

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他榻前,他背對著這邊,分明已是入了夏,卻蒙了好大一床被子。

下人們皆退了下去,此刻便就剩我們兩人。

我坐在他榻邊一會兒,見他久沒有動靜,不免有些擔心。想著,就試探地用手指戳了戳他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