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仿佛做了一場大夢,黃粱一場,睜開眼這刹那,忘了個幹凈。

我艱難轉了一下頭,看見大哥身著白袍守在我榻邊,也不知是守了多久,已經打起盹來。

眼淚倏地掉下來,驚了我一驚。大哥醒過來,見我醒了,去倒了一杯水來,“怎麽哭了?還疼嗎?”

我張了張口,發不出聲來。大哥扶我坐起來,將水遞到我唇邊,我就著他手,喝了兩口,又清了清嗓子,才勉強出聲道:“外面雪停了嗎?”

大哥的手頓了頓,另一只手覆到我額上,“果然還燙著。找城裏郎中給你開了兩副藥,先喝著,若是還不成,便把你送回上京休養。現下是五月,哪來的雪?”

這話說得我一怔,後知後覺大哥身上那白袍,又輕又薄,正是夏季常穿的式樣。

看我目光還直愣愣的,他不禁笑著輕輕戳了我額頭一下,嘆道:“本就不是個聰明的,這一墜馬,看著傻氣更重了。”

我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摸了摸額頭纏著的布條,反駁說:“我從那沙丘上滾下來滾了好遠,難為你們尋得到我,撿回一條命來已是很不容易了,你還怨我傻。”

幾句話說下來,頭又是昏昏沉沉的,不知為何,心下也難受得緊。跟大哥說了,他卻很不以為意,說我年紀才多大,哪懂難受不難受的,給我蓋了蓋被子,又哄著我睡了。

饒是熬的藥有機會我便偷偷倒掉了,可身子底好,這般將養了半月,便好全了。

我沒同父兄講,生怕他們因著這個強行扭了我回上京休養。自打墜馬那日起,晚間隔三差五便做夢,夢了些什麽又偏偏記不住,就好似有人蒙著你眼睛給你喂東西吃,時而是人間珍饈,時而又難吃得讓人想哭,等你把眼睛上的布條一把扯了,東西早就收拾了個幹幹凈凈,你只掛念著那味道,渾然不知到底是些什麽。

不過好處也是有的。摔那一下,像是把我摔開竅了,刀槍棍棒的手感都比往日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兒,父親也誇我悟性愈發好了。

正值深秋,唯恐胡人甫一入冬便大肆侵擾我邊境,掠奪物資,我軍便朝北進發了一段。

沒成想巧得很,正碰上了賀家軍。北疆地域遼闊,我二家能碰面的機會寥寥,我只聽說賀家軍也是威風了得,未曾有幸親眼見識過。

秦家傳槍,賀家傳刀。本就是不分伯仲,同守北疆的。雖說我自然是向著自家的,可對賀家刀,也有幾分神往。

本還盤算著尋個由頭,能進賀家軍營瞧瞧,哪料到,我還未盤算好呢,賀家人自己送了上來。

這日裏我正練了小半日槍,身上起了汗,便回了我營帳裏換了一身衣裳,玄色為底,也沒什麽花紋,樸素得很。頭發束在身後,方便動作些。

又從小火爐上取了羊奶,倒在碗裏喝了兩口,一邊喝一邊思索,這些日子裏總覺著那槍耍的有些什麽呼之欲出,可每每槍風掃過,便戛然而止,又像是生生忘在了腦後。到底是忘了什麽?

還未思索多久,手中羊奶還是溫熱著,便聽得外間有人起哄。我打起營帳的簾子走出去,伸手攔住了一個正往外跑的問道:“外面這是怎麽了?”

被我攔下那士兵一臉興奮,說:“哎,是小公子啊。前頭那賀家小子闖了進來,咱們也不敢攔,這會子功夫,跳上了比武台,擂了鼓,吵吵著要和正宗秦家槍比試比試。”

我不禁冷笑了一聲。估摸著年紀,能幹出這事兒來的,怕就是那賀家三郎了。大哥自然不能與他比試,二哥那人看著整日裏吊兒郎當的,動起手來卻是招招都要人命。

他此番來,不是自討苦頭是什麽?

若是給他打哭了,倒成了兩家的不好。但若是讓他贏了走,豈不是還以為我賀家無人?

我本想去尋二哥,讓他點到為止教訓教訓就是了,念頭一起,便莫名覺得二哥是不屑比試這一場的。索性徑直去了比武台。

這一路上想著此番我怕是贏不了,心思一動,蹲下身來,指尖都已經插入了沙土裏。又恍然驚醒似的站起來,拍打幹凈手上的土。

雖說我並不像父兄似的死腦筋,本就小他兩歲,用點手段也無可厚非,可不知為何,心裏竟是不願的。

遠遠又聽見鼓聲,我沒再逗留,快步趕了過去。

那少年扛著一把薄脊刀,勁裝疾服,站在比武台正中央,臉上不可一世的模樣很是欠教訓。

我執槍從底下翻了上去,看了他一眼。他卻正眼瞧都沒瞧我,道是:“賀某來此要討教的是秦家槍,閑雜人等還是避遠一些,刀槍無眼,傷著便不好了。”

這廝質疑我便罷了,哪個給他的膽量叫他質疑我手裏這把槍?我怒極反笑,不欲與他啰嗦,槍頭往前一挑,直接攻了上去,槍尖險險劃過他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