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還未來得及拿到他新給我挑的棋譜,便陡然變了天。

父親和賀將軍得了聖意,聖上一心想趁此良機收復失地,將玉陽關以北燕勒、豐平二城攻下。是以這些日子裏整個軍營驟然森嚴起來,父兄面上皆是凝重之色。

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如今契丹新換上來的將領可謂是不知根也不知底,就連對八王子耶律戰亦是一知半解。而秦賀兩家鎮守北疆多年,作戰風格早是暴露了個徹底。

我單看大哥緊鎖的眉頭,便知曉此戰不易。現下正是冷的時候,我大梁的將士自然比不得胡人對氣候的適應。說是難得一遇的機會,可也算不得良機。

賀家攻豐平城,秦家攻燕勒城。即便是近一點的豐平,離駐守的玉陽關也有三日的腳程。兩城之間又有一日半的腳程,要的就是同時發難,打胡人一個措手不及。

幾近是傾巢而出的架勢,大軍整裝待發。我央了父親半天,父親依然不允帶我一同。就連大哥都勸我道:“這不是鬧著玩,這一仗勝負難料,你若跟去了,我們無暇分心照顧,不若留在玉陽關裏,我們也沒有後顧之憂。”聽了這話,我也只好作罷。

大軍出發那日,我親手替父親系上鎧甲,眼眸低著,一心想著系緊一些才好。這必然是場苦戰,待大軍回來,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父親伸手輕輕拍了拍我頭頂,笑道:“怎愁眉苦臉的?不必等春風吹回來,我同你哥哥們便回來了。”

我也笑了笑,“那安北就備好酒菜,等著給父兄接風洗塵。”

父親連應了三聲好,跨上戰馬,馬前蹄高高掀起,一聲嘶鳴。戰鼓忽的擂動,聲聲直扣人心。旌旗高揚起,濃墨繪的“梁”居正中,右下有小篆寫的“秦”字。

風刺骨呼嘯而來,卷起黃沙,也蔽不住鐵甲寒光。我登上城樓,目送大軍浩蕩遠去,心下忽的有了幾分忐忑。

軍中精銳近乎都隨父兄出動,留了小部分仍駐守此地,賀家那邊兒的情況我不清楚,只知我軍中如今在玉陽關內拿主意的是父親身邊一位副將,姓盧,算是看著我長大的。

用了午膳,本該是小憩的時辰,我卻愈發覺著心下不安。便從我營帳出來,徑直進了大哥帳中。素日大哥在軍中時,都是任我出入的,如今自然更不會有人阻攔。

大哥帳中掛了一幅北疆地圖,我立在那處,盯了許久,思緒亂成了一團。

我伸手按著額頭,輕輕合上雙眼,這若是一局棋......

我眼前是黑白兩子較著勁,黑子是胡人,白子是我朝大軍。如今白子兵分兩路,氣勢洶洶,委實沒什麽不妥的地方。

可若是黑子...我耳邊倏地回響起二哥說我那句“冒進逞勇”,渾身一個激靈,登時睜開雙眼,快步向前,手滑過地圖。

若是徑直棄了此二城,集中兵力攻打玉陽關,也是一個“措手不及”。只消在那二城兵力回援前拿下玉陽關,便可成包夾之勢,裏應外合......片甲不留。

我無意識地咬著左手大拇指,仔細看著地圖,可仔細看著,又覺著不妥。

這不是棋局,棋局輸贏不過一笑間,因此我才敢“冒進”。這數萬大軍之事,倘若契丹真是這個打法,豈不是如兒戲?且不說能不能趕在回援前拿下玉陽關,便是關內諸城馳援及時,也是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這打法著實有利可圖,可這幾率未免太小了些。

我心下有了這個念頭,雖然知曉多半只是我妄加揣測,可也堵得慌。是以晚間只用了一碗牛乳羹,思慮再三,還是去尋了盧副將。

我打開營帳的簾子之時,盧副將也正端詳著北疆的地圖。我喊了一句“盧伯”,走到他近旁。

他見是我來了,臉上的皺紋笑的更深了些。盧伯年紀比父親還要大一些,旁人這個歲數上早該是兒孫滿堂的,可盧伯自十五歲來了北疆,便鮮少有回家探親的機會。如今也只一子一女,兒子同大哥差不多的年紀,女兒比我還小一歲。

我記事起,他便對我像親女兒一樣。小時候父親對我嚴苛,我練槍不用心,便罰我練一整夜,還練不好,便不讓用第二日的早膳。

盧伯就點著燈籠替我照著,打著呵欠陪了我一整夜,熱著羊乳叫我休息的時候喝。我蹲在地上喘著粗氣,他便心疼地遞水來,“侯爺也真是,對女娃子這麽苛刻做什麽。這要是我家那閨女累成這樣,我不得心疼死了去。”他看著我把水灌下肚子,接著道:“就是世子小時候,我看侯爺也沒訓得這麽狠。”

我小時候要強得很,最是聽不得別人拿我是個女孩兒這事說事,聞言將空碗往他懷裏一丟,賭氣說:“女娃子怎麽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裏比不上他們!”

他退了幾步將碗收好,蹲在地上看著我舞槍舞得愈發帶著狠勁兒,笑著說:“是是是,哪兒比不上了?咱們安北比那些個毛頭小子強了千倍百倍不止。”他喝了一碗水,“哎,小兄弟,你輕著點使勁兒。你這練法,等到趕明兒早,侯爺來看的時候,該使不上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