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第2/2頁)

他啟程回上京這日,是臘月二十六,比“太子靈柩”啟程晚了兩日。不過運送靈柩的人浩浩蕩蕩,這一路上雖說是還不算發喪,架勢卻分毫不減,兼之禮儀事項也多,這麽論起來,還該是他先到上京才對。還不知宮中這個除夕,得是多少腥風血雨,才送得起舊歲。更不知這新歲的風,是要吹到哪兒去。

蕭承彥走的這日,我亦別過賀盛,回了父兄那兒。如今賀盛是深埋在賀家的活棋,制衡牽引,伺機而動,有他在,我就只消盯緊契丹便好。

除夕這日,天氣算不得好,像是要下雪,卻遲遲落不下雪花來,只是陰沉著。即便是這樣惹人煩的天氣,也未減分毫年節的喜慶,因著時局不明朗,軍中這日裏也是禁酒的,可除了酒這一樣,旁的分毫也沒克扣了去。

戰袍未解,篝火一堆堆燃著,有整只整只的烤羊,片好下鍋涮的牛肉,香氣飄出去好遠。

我在營中用的還是“表弟”的身份,除卻不能多言語,倒也方便。

夜深了,篝火的光剛剛暗了一點兒下去,便又被添了柴火,火苗躥得比前頭還高一些。

有將士圍在火邊,已然抱著雙臂,尋了個地兒倚著眯了一會兒。余下還清醒著的,樂此不疲地將小憩的叫起來,說是守歲可不能真睡下去。

男人聚作一堆,又都是軍營裏待了多年的,該聊的也早便聊盡了,真叫他們說上一宿的話,翻來覆去也還是那些。

我偷藏了一壺馬奶酒,拿行軍的水囊裝著,從外頭瞧不出來,這時候聽著他們閑扯,便不動聲色喝了幾口。馬奶酒入口綿柔不醉人,酒氣也輕,是以也沒人發覺。

直到李家的第三回 說到自己家裏那個蘭心蕙質,溫婉嫻淑的媳婦兒――這八個字他可說不出,他說的那好長一段,我估摸著也就是這八個字的意思;陳家的第五回說到剛領到的家書裏寫了家裏養的那頭豬下了六只崽兒――這數倒是果真吉利,我困意上來,又舉起水囊喝了幾口,不慎灑出來一些。

離我最近的那人看著一臉忠厚老實,鼻子卻尖得很,猛然嗅了嗅,靠過來拍拍我肩膀,擠了擠眼道:“小兄弟,分口喝唄。”

我被他一句“小兄弟”叫失了神,柴火燒出“噼啪”一聲脆響才將我喚回來。我笑了笑,將酒遞過去。一壺酒順著往下傳,一人喝一口,正轉了半圈,大哥走了過來,嚇得正將酒拿在手裏那個抖了三抖,差點兒將水囊整個掉進火裏。

我站起身,壓粗了嗓音問:“表兄這些日子裏總在主帳,難得出來逛一圈。可是出了什麽事?”

他想來是聞到了我身上撒的酒,越過我只看著手中拿著水囊那人,直看到那人十分不舍地將水囊拋進火裏,才轉過視線來,“沒什麽事,你跟我來一趟。”

我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跟著他走到主帳前頭那塊空地裏――主帳這幾日總在議事,是以底下的將士今夜裏再鬧騰,也十分自覺地未擾著這邊。

大哥叫我在此處等著,打起簾子進了主帳,沒過多久又出來,捧了一盞孔明燈。

他將蘸了墨的筆遞給我,“許個願罷。”

我眉眼彎了彎,明白他是知我這幾日心事重,百忙之中還想著法兒地寬慰我。

我執起筆來,略一思索,並排寫了“山河長安,四海升平”八個字。

大哥替我拿著燈,轉過去看了一眼我寫的字,啞然失笑,“若是叫父親看見了,還不定得多感懷。”

我毫不自謙地點點頭,“是不是覺著自嘆不如?”

他將燈的背面轉給我,“再寫句旁的。”

我總覺著墨淡了不是什麽好兆頭,便去重蘸了墨回來,咬了筆杆片刻,心裏有了主意,提筆落下。

“年年歲歲無離憂,歲歲年年長相守。”

這回大哥方滿意了,同我將燈點起來,遞到我手上。

我捧了那燈一陣兒,長長出了一口氣,松開手,仰頭看著它緩緩扶搖而上,成了陰雲滿布的夜空裏唯一亮著的星光。

正是這時候,長長一聲“報―”傳來,有人跳下馬,行了軍禮,動作雖利落,語氣卻不見倉促,“正如世子所料,契丹出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