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今早上才下過一場小雪,但台階被人仔細清掃過,褚相由宦官攙扶著一步步往上登,聽見編鐘的響聲回蕩,莊嚴而又清越,驚起雀鳥無數。

他其實身子骨很是硬朗,走路並不需要人扶。快要登上聽雨台時,他揮手,讓小宦官先行退下,自己慢慢的爬到了最頂端。

如他預料,偌大的聽雨台,空蕩蕩的一片,只有他的女兒,當今皇後褚亭及其身邊的幾個心腹。

褚皇後將與自己父親會面的地點選在聽雨台,那麽必定是有什麽不能讓人聽見的機密要說與父親。

聽雨台是個好地方,高台之上,四面開闊,能夠有效的防止隔墻之耳。再將自己身邊的宮女打發走,那麽就算她在聽雨台與褚相密謀造反都不會擔心有別人知道。

在等候褚相的時候,褚皇後一直在百無聊賴的敲著聽雨台上放著的編鐘,有一下沒一下的,權當打發時間。

“這編鐘是荊州那邊新進貢的。”褚皇後說:“據說用得是荊州最好的青銅。我喜歡上頭的饕餮紋,便從陛下那裏拿了過來。”

“編鐘好歹是件禮器,在古時象征著天子與諸侯的地位,你可別隨意糟蹋了。”褚相淡淡道。

褚皇後輕笑,“我原是想將這東西送給父親的。”

“你自個留著玩吧,這樣的東西,我向來不喜歡。”

“我猜到父親會說這樣的話,所以後來我改主意了。”褚皇後轉身將手中的木槌隨手丟給侍女。

“哦?”

“父親不妨猜猜。”褚皇後還是笑,她笑起來時和褚相年輕時有些像,都帶著幾分讓人捉摸不透的狡猾,“在父親猜出來之前,我們不妨聊些別的。”

“想說什麽趕緊說,我手頭還有事要忙,”對待女兒時,褚相一點也不親和,不同於遠嫁的三女,早逝的次女,長女褚亭就嫁在皇宮,說是許久不見,實際上多得是機會見,他早就煩了,“以後若無要是,直接讓你身邊那個趙姓的女官給我遞信就行,我總是出入後宮,等於是又給高平侯找了一個彈劾我的借口。”

“父親是為了中山王的事在忙碌吧。”

“算是吧。”褚相點頭,在炭爐旁的軟席上坐下,“今年夏初,中山王叛亂,可憐我這把年紀,還要坐鎮洛陽指揮平叛,好容易守住了江山,皇帝卻不領情。折騰了大半年,該流放的流放,該株連的株連,順便將中山王的封地一分為數塊,將其黨羽田地充作公田租與庶民,還真是耗費心神。皇帝還時不時給我使絆子。他也不想想當初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是誰抱他登基的。”

“陛下是想要留下中山王一命的。”

“所以我就更不能饒了中山王了。”褚相挑眉,又轉而對女兒道:“你還怪我心狠,你自己難道不狠麽?連一個皇子都不給皇帝留下,東宮空懸數十年了,難怪有一堆的藩王蠢蠢欲動。”

“我正是為這事來找陛下商量的。”

褚相一愣,馬上就明白了過來,“你是打算選嗣子麽?”

“父親知道的,我不可能有自己的兒子。”褚皇後收斂了面上所有的表情,在父親對面坐下,“寧可讓一個宗室過繼到我的名下登基,也好過由掖庭嬪妃生下庶子即位。不僅如此,從宗室那裏挑選未來的皇帝,對父親也有好處。”

褚相思考了一會,點頭,“說的倒也沒錯。”

這些年來皇帝一直在利用常氏宗族與褚氏的勢力暗鬥。以帝座為餌,能夠使本就不算團結的宗親們四分五裂互相攀咬。

到時候褚家再選擇扶持其中一位,就能占到擁立之功。

“那你心中可有適合的人選?”

“我想過了,打算選個十余歲左右的孩子,年紀太小容易夭折,會給我惹麻煩,年紀大的不好掌控,少年人最好。濟南王常凇、夷安侯常邵,都是不錯的人選。還有……那人我不敢說,怕父親生氣。”

“還有誰?莫賣關子。”

“人就在洛陽,清河王常昪的兒子,常昀。”

“常昀……我有些印象。”年紀大了,記憶力比起從前差了些,昔年能夠做到過目不忘的褚相也不得不在回憶了一會後,方想起這個人來,“前幾日,我聽到一則有趣的傳聞,和他有關,和你也有關。符離侯不敢在我面前哭訴,但也沒少明著暗著埋怨你。我知道你這人向來幫親不幫理,突然間沒道理的偏袒的一個常家的孩子,我還好奇了一陣,現在看來,你是早就做好決定了。你——”褚相輕叩漆案,“真打算將他也考慮為未來皇帝的人選?”

“不錯。”

褚相深吸口氣,“你知不知道文帝年間,外戚林氏與烈太子常珺勢如水火,那時我是林黨門生?”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惠帝年間,胡人南下,洛陽大亂,常珺之子常昪被擁立為帝,可後來廢掉了他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