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皇帝其實還是心疼新陽這個女兒的。樓貴人一邊走下殿階,一邊想著。

新陽出嫁,皇帝增添了她的食邑,並賜下了大量良田與莊園作為嫁妝。只可惜新陽雖說是皇帝唯一的孩子,卻出自中宮,帝後之間長期的貌合神離,致使新陽這孩子基本上沒有多少機會同自己的父親近距離接觸,也就猜不透做父親的,心裏都在想些什麽。

新陽嫁給了楊家七郎,皇帝心中無疑存有遺憾。不止皇帝,就連樓貴人都覺得可惜。在為新陽擇婿時,明明還有好幾位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可供其挑選,可新陽倒底還是顧忌著皇後的意思,嫁入了符離侯家。

在注重門第的那些人眼中,就連褚相都不值得被他們尊敬,更何況是因兄長發跡而起家楊氏兄弟。堂堂公主,竟然嫁給這樣出身的人家,實在是可憐又可笑。

但她想,皇後應當是不會在乎這個的,那個女人從來只看重眼前的利益。楊氏一族掌握了宮禁戍衛之權,皇後將自己的女兒嫁入楊家,為的是更好的扼住了天子行動的命脈。

皇帝清楚這點,所以才會這樣無奈,可即便身為帝王、身為父親,他也無力更改什麽。而她,作為皇帝身邊的寵妃,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皇帝的失意和無奈也影響到了她,只不過樓貴人從不會輕易將自己的無力感表露在人前。

眼下看來,褚家的確步步占盡優勢,但這沒什麽,她素來善於隱忍。

保持冷靜,伺機而動,這是她早就於宮闈之中摸索出來的道理,這道理適用於世間所有的事。她有的是耐心和精力慢慢等待,等待一個適宜出手的時機。

***

褚相有好幾個書房,分別有不同的用處。其中有一個專門充作他處理軍國要事的場所,存放著大量與朝政之事相關的文書,除了他的妻子衛夫人外,哪怕是近身的仆從都不得輕易入內。

褚謐君自十二歲後被允許進入其中,但不允許將裏頭的東西帶出去。褚相默認外孫女對朝政的窺視,有意無意的培養著她在這方面的敏銳程度。

但他不會有太多時間為外孫女解惑,群臣的上表又不是什麽淺薄的書籍,看幾眼就能懂。因此褚謐君雖然有機會接觸到這個王朝的機要,卻也只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

她只知道所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並不是那麽好當的,生殺予奪什麽的聽起來是很威風,可實際上很多時候,丞相要處理的事情枯燥而無味。褚謐君看完了一沓有關近年賦稅的上書後,揉了揉眼睛,又拿起了一份與西北馬政相關的奏表。

這些東西很沒意思,褚謐君囫圇吞棗的讀著,只是希望能借此盡量多的收集一些信息——有關她的國家究竟是什麽模樣,有關褚家在朝野的地位。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淪為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那麽說不定眼下就是她了解未來兇手的機會。

雖然她還是不怎麽能看得懂自己手裏的東西……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褚謐君擡頭,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衛夫人。

“你最近好像對你這些東西越來越感興趣了。”衛夫人湊近來看。

“只是好奇。”褚謐君說。

“實際上,真正與軍國大事有關的東西,你外祖父是不會隨隨便便放在這裏的。”衛夫人隨手拿起一份帛書看了看,又放回原處。

衛夫人應當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口,那便是——身為女子,她即便對朝政了解得再多,也是沒有機會真正踏足朝堂。

褚謐君有些沮喪。她並不是一個特別有野心的人,也缺乏與男兒一同爭雄的壯志,她只是遺憾自己生而為女子,能夠做到的事情太少,難怪只能淪為“犧牲品”。

衛夫人定定的注視著外孫女,過了會忽然道:“你隨我來。”

*

她沒說要去哪,一路慢行,褚謐君忐忑而後期的攙扶著她,最後跟著她以停在了褚府某處偏院之外。

“進去吧。”

“這裏……”褚謐君認得這裏是什麽地方,這兒只是褚家某處不起眼的無名院落,但實際上卻是褚相與幕僚的議事之地。因為了解這裏的重要性,所以她幾乎從來沒有靠近過這。

衛夫人朝她輕輕一點頭,牽住她的手,帶著她一步步往前。

這裏較之褚家別處來看略顯荒蕪,沒有花木沒有廊廡,只庭院中間一座兩層高的朱漆閣樓突兀的聳立著,四面有人工開鑿的水渠環繞。一座樸素簡易的木橋橫在水上。

閣樓外理所當然的有重重護衛把守著,這些人披堅執銳,神情肅然。褚謐君四下環顧之後,意識到無論是這裏荒蕪的景致還是繞閣的水流,亦或是森嚴的戍衛,都是為了防止有人靠近閣樓而存在的。

可衛夫人牽著褚謐君,直接就這麽走了進去。守在閣外侍者沒有一個人試圖阻攔她,對她的造訪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