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第2/2頁)

清河王該想到的,雖然褚瑗在面對朱霓時狀態並不算,可世上有哪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能夠風輕雲淡的接受自己的死亡呢?

那時的褚瑗,其實已經被恐懼給壓垮了。

將朱霓送走後,他再回到洛陽城郊那處褚瑗暫時住著的褚家莊園,他聽見了女子聲嘶力竭的大哭。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那是褚瑗的哭聲。

認識這人多年,以“衛賢”形象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她,從來都是溫和優雅。在瀕死的時候她終於尖利的大哭了起來,好像要將自己的不甘、怨恨、畏懼都宣泄在哭聲中。

“我三歲就學,熟讀五經、遍覽史籍……我十三歲入尚書台、二十一歲入涼州……我助我父親推行過新政、也為他鏟除過政敵……我殺過人也救過人……我曾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身入險地整頓邊防,我也曾冒著風暴大雪周遊西域……可我現在居然就要死了?我居然要死了!我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麽!我又做成了什麽!我怎麽可能甘心——”

他聽見帶著哭腔的吼聲,字字撕心裂肺。

她的確快要死了,即便懷著許多的僥幸,然而所有的大夫都說,她要死了。

她在涼州之亂中受到的折磨、她多年殫精竭慮留下的積病、她一路顛沛流離而錯過了救治的時機——這些都組成了網,勒住了她的脖子。

她不可能喝下打胎的藥物,因為她的身體根本受不住,而她也沒有多少精力能夠順利生下腹中的孩子。

她遲遲不肯踏入洛陽城,就這樣在城外等待著死亡降臨。

她的母親衛夫人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猝然病倒,聽說也命不久矣。

她的父親褚淮四年前被貶官瑯琊,至今未歸,也不能歸來,否則將會被視為謀逆。

四月,褚淮檢舉上官家族侵吞民田、私毀堤壩之事。

清河王不明白褚淮這一行為意味著什麽,那個徐姓的年輕人告訴他,褚淮這是要與瑯琊世族正式開戰了。

“他這樣做很危險。因為他還沒有積蓄足夠的實力,很有可能遭到反撲,就此一蹶不振。”徐姓青年雖說因褚瑗而日漸消沉,但仍是敏銳聰慧的。

對此清河王表示同意。

他和朱霓曾在瑯琊上官家短暫的待過,那些天裏他們已經目睹了上官氏是何等的富足、族中子弟又是何等的優秀,就像是一株參天古木,人力哪能輕易推倒?何況上官氏背後還有無數瑯琊郡的大小世家。

“褚公為何要貿然向上官氏發難呢?”

徐姓青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說:“因為他的女兒快死了,他得為自己的女兒復仇。”

清河王倒吸一口涼氣,什麽都懂了。

褚瑗死在永懋四年四月的某天,具體是哪天清河王也記不得了。因為她是受盡了折磨才死的,連續三天的生產,耗盡了她的體力與心力,最後她才在第三天的黎明時分徹底斷氣。

血的腥氣在風中飄散,無孔不入。

原本待在房中陪伴自己妹妹的褚皇後在褚瑗斷氣後,終於忍不住從那間滿是血腥氣的房子裏跑了出來。人前端莊雍容的皇後,跌跌撞撞的狂奔在繁復曲折的長廊中,最後沖到了庭院內,放聲大哭,痛苦的揪住自己的頭發,又將手塞入口中,咬得鮮血淋淋。

生下來就不懂什麽是恐懼的褚亭,在那一天知道了何為恐懼。她拼了命的逃,就好像褚瑗死前流的血會一路追著她過來似的。

她回到了皇宮中,將自己關在寢殿七天七夜不敢出來,直到褚瑗下葬時她都不曾露面。

好像她不看著褚瑗被埋入泥土裏,褚瑗就沒有死似的。

褚瑗死的時候,朱霓並不在。她也是孕婦,不能見如此慘烈的場面。褚瑗料到了自己走時會有多難看,所以堅決的拒絕了她的探訪。

對了,褚瑗拼盡全力,生下了一個女孩。

一個瘦小孱弱,先天不良,生下來就滿載著罪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