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第4/5頁)

“太後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常昀說。

“虛張聲勢的小崽子。”褚亭嗤笑,好像是覺得常昀十分有趣似的,“你的兵力不如我,如何反敗為勝?你的地位也不如我,如何能夠威脅到我?”

自古以來,只有太後申斥皇帝、廢黜天子,幾時見過敢對太後無禮的君王?就算在今日褚亭真的將常昀殺了,明日她大可發布一道懿旨,說常昀無德,不配其位。

“太後是真的想要殺我、廢我?”常昀問,臉上是漫不經心的神情,“太後固然可以做到這點,但太後為何不想想,你能廢幾個皇帝、殺幾個皇帝?”

廢去常昀後,勢必就要擁立新君。新君即位,朝堂必有一番震蕩,年老的褚相還能否壓制住那些人?答案不得而知。褚亭沒有父親那樣的頭腦和手腕,若是褚相倒下,王朝至高的權柄握在褚亭手中,那就是一場災難。

褚亭的眼神略有變化。她的理智尚在,能夠清醒的判斷出常昀這番話沒有錯。

“陛下是天子,我本不願對天子不敬。奈何天子咄咄逼人,始終不肯放過我褚氏一門。”褚亭的聲音冷厲,她少有如此嚴肅的時候,因為在這之前,常昀一直是被她輕視的對象,而現在,她正眼看向了這個孩子。

“我放過你們了。”常昀說。

褚亭端著茶盞的手晃了晃。

“太後以為,我該以怎樣的態度來面對褚氏上下?仇恨麽?”他點頭,“我的確有理由恨你們。”

常昀父族上官氏,滿門皆為褚氏所殺,此為一恨。

常昀自出生之日,便被人如木偶傀儡一般操控,凡事不得自由,此為二恨。

常昀所愛之人,疑似“死於”褚亭之手,此為三恨。

褚亭露出了警覺之色。她不認為能夠靠著所謂的“親情”來感化常昀,雖然在常昀年幼的時候,她也曾有過這樣荒誕的妄想。但是她很快就看出來了,常昀這孩子大膽任性而又意志堅定,該不原諒的,他絕不會原諒。她欣賞這孩子如烈火般的性格,但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性情真的很可怕。

所以褚亭早就做好了與常昀魚死網破的準備。她扶持常昀登基,不是因為這孩子是她的外甥與她血脈相連,而是因為常昀並非皇家血脈,她握著這樣的把柄更好對付他。

“我的確恨著你們。”常昀沒有回避,“我的生命從一開始就滿是謊言。我曾滿以為我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可到頭來才發現,我這一生竟然都是被你們所支配著。我是什麽?是傀儡、是棋子,就連相國——”他的外祖父,“也不過是將我當做實現他齊家治國之夢的工具罷了。”

有人關心過常昀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嗎?沒有。

“但我仍想要與你們和解。”是和解,不是原諒。和解是迫於情勢下的選擇,但他並不後悔。

前不久,褚相又一次病倒,常昀派去了鐘長生探望他。

號稱半仙,實際上對醫理頗有研究的方士在回來後告訴他,褚相是真的已經進入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作為一個老人,他沒有幾年好活了。

這點褚相自己心裏也清楚,鐘長生問他此生可有什麽遺憾,這位功成名就,一生事跡足以在史冊之上大書特書的老人想了一會,卻答道:“遺憾太多。”

“可有什麽心願?”

“先生是陛下的人,先生問這話,也是在替陛下問麽?”

“是。”

“那麽老夫做出這樣的回答,都是可以的麽?”

“是。”

鐘長生以為他會提出一些和自身利益相關的請求,比如說要常昀承諾,在他死後不去動褚家的基業,或是保證他能夠安然老死。

但是滿頭白發的老人在短暫的猶豫後說:“我知道自己必有一死,我會怎麽死都不重要,我只請求在我死後,能夠將我與我妻子的墳墓遷葬至江左建鄴。”

他的聲音輕柔,“我和我的妻子曾經在建鄴城郊隱居過一段時間,我們也是在那成婚的。但那時天下未定,所以我最終還是回到了洛陽。那時我們約定好,等到這個世道太平了,我們再回到建鄴去。”

可誰知道他們夫婦二人,在洛陽一個不慎,便蹉跎了一生的光陰。

“不,還是算了。”褚相卻又搖頭,“人生在哪裏,死在哪裏,都無所謂了。我只願陛下能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能夠……守好這個江山。”

*

守好這個江山,這便是褚相作為臣子、作為外祖父對常昀唯一的心願。

“我討厭有人將我不喜歡的人生強加於我頭上,我更討厭有人逼我走我不喜歡的路。”常昀對褚亭說道:“但我願意實現一位老人的心願。”

“太後……”或者說,姨母,“我認認真真的問你一件事,謐君是否還活著,我父親,清河王是否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