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容溫從未想過,班第會給自己送回禮。

而且,這回禮,頗有些一言難盡。

桃知瞅著滿匣子的紫紅翠綠,小心翼翼的問,“額駙給公主送了整套的蒙古袍服與頭飾作為回禮,莫不是暗示讓公主明日穿這身去萬壽宴吧?”

容溫掂了掂蒙古貴族婦人愛用牛角頭飾,沉甸甸的,壓手得慌,竟然比公主的薰貂金孔雀寶塔朝冠還要重。

忙不叠的推到一邊,一本正經道,“萬壽節乃正式場合,我明日得穿朝服。”

“公主分明是怕沉。”櫻曉毫不留情的拆穿,直言道,“公主不覺得額駙送的蒙古袍子很奇怪嗎?”

“你說顏色?那是挺奇怪。”容溫視線劃過厚重紫紅打底,翠綠綢緞腰帶的蒙古錦袍,忍不住莞爾笑開。

平時看班第穿得烏漆嘛黑的,沒想到審美這般——別致鮮艷,不拘一格。

“不是顏色。”櫻曉皮相生得不錯,平素也愛裝扮,對女子的首飾衣裳這些很有幾分深入了解,她拎著班第送來的袍子首飾反反復復的仔細看了幾遍,篤定道。

“這牛角頭飾與衣袍樣式,明顯不是科爾沁部貴族婦人慣穿的衣裳打扮。奴才瞧著,反倒是像蒙古喀爾喀部的。”

蒙古整套袍服多為長袍、腰帶、靴子等組成。但草原上部落眾多,每個部落之間的裝扮又有所差異。

譬如說科爾沁部——從前滿人未入京時,與科爾沁部毗鄰而居。

科爾沁部受滿族影響,頭飾多為珊瑚珠串頭圍帶插各式簪釵,袍服亦模仿借鑒滿人的直條旗裝,對繡花、貼花、盤花等十分講究。

可班第送來的這套袍服首飾,頭飾為兩只巨大的牛角樣式,且上面並未垂掛蒙古貴族愛用的翡翠、珊瑚、瑪瑙、綠松石等珠串。而是以大塊的白銀黃金作為裝飾,鑲嵌在牛角上,瞧著不僅十分古樸笨重,還格外顯眼。

再看袍服,也不似直溜條的旗裝模樣;而是寬下擺,系腰帶的長袍。

“確實與年班時,科爾沁部那些福晉穿的衣袍相差甚大。”容溫在慈寧與壽康兩宮之間長大,見過不少前來覲見兩宮主子的蒙古福晉,大概記得她們的衣飾,“不過,我瞧著,也不太像喀爾喀部裝扮。”

容溫手往牛角上正中素凈的平頂帽上比劃了一下,說道。

“前次喀爾喀部被噶爾丹打得落花流水,無奈依附大清時,他們的汗王曾帶著哈敦(王妃)一同入京覲見。我記得很清楚,哈敦頭上雖也是兩個牛角飾物,但正中是鑲著皮毛的翻檐尖頂帽,不是這樣的平頂帽子。而且上身仿佛是對襟坎肩,袍子下擺也沒這麽寬松。”

漠北蒙古喀爾喀部,雖與大清交好,但獨立於大清之外,首領稱為汗王。與之對應,汗王的妻子便是哈敦。

容溫這樣一說,櫻曉也想起來了,不免疑惑。

桃知見狀,插話道,“依奴才看,額駙送來的這套衣袍飾物,沒準兒是多年前,科爾沁還未受滿人影響時,時興的衣飾樣式。”

“記得奴才初入宮在慈寧宮當差時,曾有幸見過蘇麻喇姑珍藏的蒙古衣飾,樣式古樸粗簡,牛角頭飾遠不如現在的精巧漂亮,與這相差無幾。”

蘇麻喇姑是太皇太後從科爾沁部陪嫁來的侍女,生性聰慧,心靈手巧。

大清開國之初,衣冠式樣皆是她鉆研過滿、蒙、漢服飾後,主持制定的。她本就是科爾沁人,手裏存有多年前的科爾沁衣飾倒是常事。

容溫覺得桃知的話有幾分道理。

因蒙古世代遊牧草原,牛羊動物對他們來說十分重要。所以,許多部落的衣飾中,都難免透著對動物的崇拜與敬重,蒙古貴族婦人們大同小異的牛角頭飾便是最好的例子。

班第送她一件多年前科爾沁部時興的粗簡袍服,而非受滿人影響後的精細袍服。雖然奇怪,但好像也不難理解。

畢竟,這才是草原與科爾沁部真正的傳承。

就好比,如今朝中極力主張滿漢一家,滿人宮妃們的箱籠裏也大多存著幾件裊裊娜娜的漢女衣飾,閑來無事穿一穿,貪個新鮮。

可一旦要去正經場合,還是會規規矩矩換上旗裝。

理清楚這套衣飾的源起後,容溫對其興趣大增,主動讓宮女幫她換上。

可出來往分毫可現的西洋舶來鏡一站,便後悔了。

——她這身紫紅搭翠綠,遠遠望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茄子成精了。

班第這什麽眼神!

在滿屋子宮女怯怯低笑中,饒是容溫素來淡定,也忍不住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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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萬壽節。

容溫當然不可能想不通,穿那身紫茄子裝。

清早起來,換好朝服朝冠出門。

輿車與班第都侯在門外,容溫視線第一時間捕捉到了昂然立於馬上的班第,目中失望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