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亮時,紫瑞端著碗熱湯,快步走向官舍主屋。

進門後她又放緩了腳步,生怕驚擾了裏面的少主。

神容此時正倚榻坐著,膝頭搭著厚厚的貂皮。

淡白的朝光從窗口照進來,覆在她臉上,終於又見了血色,只是還帶著些許的倦意。

昨晚從幽州大獄返回,到現在一夜過去,她根本沒怎麽睡好,幹脆早早就起了身。

紫瑞端著湯近前來,心裏先念了句“老天保佑”。她昨夜已經聽東來說了,那大獄裏竟然出了那樣兇險的事,她們當時就候在外面居然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還好少主不要緊,否則她得自責死,也無法向回都的郎君交代,更無法向國公府交代,這可是長孫家的心頭肉啊。

“少主,用些湯吧,昨晚自大獄回來到現在您都沒吃什麽。”她輕聲說。

神容端過去,低頭輕抿。紫瑞特地煮的寧神湯,入口溫甜,只是從大獄回來後到底還是覺得幹,寧願飲清水,喝了兩口就不喝了。

轉頭之際,看到紫瑞輕手輕腳地在一旁案頭收拾著胡服,正是昨晚山宗剝下來丟給她披的那件,上面還能隱約看出塊塊幹涸成褐色的血跡。

她想想問了一句:“他昨晚何時走的?”

昨晚他叫她走,之後領了一隊軍所人馬送她和趙進鐮回到城裏,到了官舍門口她便沒見到他了。

當時官舍上下一見到軍所來人個個浴血,特別是團練使還只著了中衣,赤露一臂,形如修羅,頓時都一片忙亂。

她被仆從們急急請回房去,的確什麽也顧不上。

紫瑞看她看著那衣服就知道是問誰,不自覺往外看了一眼,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說的模樣:“其實……”

其實山宗就在官舍。

客房裏,廣源正在伺候他更衣。

昨晚返城時城門已關,為了送神容和趙進鐮的車馬返城,他親率人馬回了趟城。

趙進鐮拖著受驚的身軀也要堅持先送神容到官舍。

結果一到官舍,廣源出來看到他那衣衫不整的模樣便吃了一驚,非要他留下來住一晚,伺候好了再回軍所。

趙進鐮也勸他,大獄暴亂已平,他暫歇一下也應該。

他看著左右都瑟瑟發抖不敢看他的一群下人,覺得自己那模樣確實不太像樣,便答應待一晚,在客房裏睡了一宿。

廣源給他換上了一身幹凈的中衣,正要給他穿胡服,山宗自己伸手拿了。

他已經習慣不用人伺候了。

廣源看著他熟練地掖上衣領,收系腰帶,不免想起曾經他身邊仆從環繞的情形。

想他曾經也是衣錦貂裘的貴公子,袖口一根金線也足夠尋常人家吃上半年的,哪裏是現在這樣。

“郎君這三年真是把這一輩子沒吃過的苦都給吃了。”

山宗看他一眼:“少嘰歪這些,像個女子一樣。”

“我也只是覺得可惜。”廣源看看窗外,湊近小聲說:“郎君,您看貴人現在來了幽州,這或許就是天意安排,您跟她……”

“我跟她什麽?”山宗眼斜斜看他,手上理著袖口。

廣源默默閉了嘴,只怕說錯話,到時候他更不回來了。

外面有人來報,胡十一來了,正要求見山使。

山宗說:“叫他進來。”

廣源便只好先出去了。

胡十一昨夜留守大獄,今早回了趟軍所沒見到山宗,才得知他回官舍了,又趕了過來。

他進門時特地看了看這是客房,又看看山宗,沒好意思問他怎麽回來這裏了,直到山宗看他,才將胳膊裏夾著的獄錄拿出來:“頭兒,我來報一下善後的事。”

山宗伸手接了獄錄,就這麽站著翻了一遍。

死了五個獄卒,已經妥善安置了後事,賠償了家人,受傷的也著人醫治了。

他合起來,點了個頭。

見慣了生死,這種時候也沒什麽可說的。

胡十一看看他臉色,黑臉上一雙眼動來動去,又伸出根手指撓撓下巴:“頭兒,我就問問,昨天那契丹狗死前說的可是真的?就那啥,你跟那金嬌嬌以前真的是一對兒?”

山宗看他模樣,恐怕這話憋肚子裏都一晚上了,事已至此,也不好遮掩:“嗯,就是你聽到的那樣。”

胡十一又撓下巴,這次是驚駭的,他琢磨著這是怎麽一回事,琢磨來琢磨去倒是一下回味過來了。

難怪打一見面,金嬌嬌讓道歉他就讓步道歉了。

那是他前夫人可就說得通了,以前的枕邊人,那不多少得讓著點兒。

山宗看他在跟前悶不吭聲的,就知道他在瞎琢磨,手在他頸後一拍,嚇了他一跳。

“聽過就算了,叫昨天那些兵都嘴嚴點,沒事少在外面說三道四。”

胡十一摸著後頸,眼瞪大了一圈:“不能說?”

山宗眼往他身上一掃,沉眉:“你已經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