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神容勾著圖。

還是那張礦眼圖,她眼下重新描細了點,是考慮到之前那裏地風不穩,出過事,標清楚了好給他哥哥帶去幽州用。

自茶舍回來後她就分外乖巧,就待在房中專心描圖,只叫東來留心著外面動靜,千萬不要叫她父母發現那男人還沒走。

標完最後一處,紫瑞到了跟前:“少主,裴二郎君的話您可還記得?”

神容擱下筆,擡頭看她:“什麽話?”

紫瑞笑道:“那就是不記得了,少主一定忘了今日就是天壽節了?”

神容這才記起來,她從茶舍和裴少雍一同離開時,提到過這個。

當時他會那般找她,是因為紫瑞替她編了個理由,說她的貼心之物不見了,去附近尋去了。他不放心,才一路找了出來。

好在他為人開朗,不在意小節,見到神容回去就沒事了,並未多追問。

後來離開時,他只遺憾自己話沒說完,便提議說過兩日就是天壽節,請神容一同出去觀禮。

神容當時只擔心山宗忽然冒出來被發現,坐在車裏眼睛都還時不時瞄著窗格外的動靜,壓根沒留意聽,隨口答應了下來。

回來後就忘了,直到此時紫瑞提醒,才記起這事。

她想了想,長安的節慶都盛大隆重,街頭百姓眾多,到時候全都湧出來,就算山宗還在也不易被發現,才算放了心,應了聲:“我知道了,會去的。”

所謂天壽節,是指帝王生辰。

這一日會全都慶賀,帝王賞賜群臣,與民同歡。

只不過如今的少年帝王似乎並不想大肆慶賀,連與文武百官的宮宴也沒有,更沒有召各地方臣子入京來送禮,只準了全都清閑一日,慶典從簡。

盡管如此,繁華東市已開始夜不閉戶。

長街十裏,燈火連綿。

山宗提著刀走到一家酒樓前,停在門口時,忽而朝兩邊看了看。街上人來人往,但都只是路人。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居然以為還會再撞上那熟悉的身影。

他摸一下嘴,覺得好笑,拎著刀入了樓內。

二層雅間早已有人在等候。

山宗低頭走入,裏面小案分列,酒香四溢,飄著股膩人的脂粉香氣,亦或是長安的繁華奢靡味。

裴元嶺著一襲鴉青的圓領袍,正坐在案後,看他到來,坐正了些:“說好的回頭找你,結果三請四邀,你才終於來了。”

山宗在他旁邊坐下,刀拋在腳邊,屈起腿,一手隨意地搭在膝頭。

裴元嶺看了搖頭:“三年不見,你變了許多,只身上這股勁兒還是沒變。”

山宗自顧自給自己倒了盞酒,垂著眼,懶懶散散的模樣:“不就老樣子,有什麽變的。”

裴元嶺盯著他看了好幾眼,還是搖頭:“變了,只是說不上來。”

他們少年相識,裴元嶺見識過他最耀眼奪目的時候,那時候他身上雖有不羈,但如日中天,自有一股恢弘氣勢。如今卻多了許多說不出來的東西。

又想了想,裴元嶺回味過來了,笑起來:“是了,你多了一股忍勁。”

山宗看他一眼。

裴元嶺眯著眼,看來頗為曖昧:“莫要這般看我,都是男人,又知交一場,這一路下來我都看在眼裏,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還沒接著往下說,一群錦衣華服的貴族子弟說說笑笑地從隔壁摸門到了這裏,紛紛朝裴元嶺搭手見禮。

“裴大郎君,聽聞你在這裏,我們特來拜會。”

裴元嶺笑眯眯地點了個頭。

眾人頗覺榮光的模樣,互相報了家門後才回去隔壁。

一些愛結交的五陵子弟罷了。裴元嶺沒管他們,轉頭打量山宗:“如今的長安子弟看到你這胡衣烈馬的模樣,還有誰能記得你當初的貴胄之姿,都只認得我了。”

山宗對那群人連眼睛都沒擡:“我來長安又不是為了他們。”

裴元嶺又笑眯眼:“自然,你是為了阿容,所以我說你在忍,難道說錯了?”

山宗看他一眼,臉上掛著抹似是而非的笑,不承認,也沒否認。

樓外忽而亮起一片,百姓們放起了祈福的天燈,如漫天星河放大在天邊。

裴元嶺指一下外面道:“今日是新君生辰,你留著不走,總不可能是只想看個慶典。”

山宗端酒飲一口,掃他一眼:“只不過是我難得出幽州一趟,才多留了幾日罷了。”

“聽著像借口,依我看你分明是想看別的,比如看人。”

“人?”他漫不經心地轉頭看向窗外:“哪個?”

話音未落,眼神凝住。

喧鬧的大街上,有人自馬車上下來,襦裙曳地,纖挑奪目的一抹身影,就映在他眼裏。

他摸著酒盞低笑,還是碰上了。

隨之發現她的身後多了個身影,是個男子。

紫瑞東來和長孫家的護衛都只在後方遠遠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