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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她很厭煩地合上書,煩躁地說:

“夠了!”

“為什麽?”

“因為我煩了,總是同樣的事情:在小東西裏面還會冒出來一些更小的東西,在大的東西外面,還有更大的東西束縛著它。我還是去做飯吧。”

盡管我學習的內容和東西的大小沒什麽關系,很明顯,這些內容讓她很煩躁,或許還讓她恐懼,可能她的學習能力讓自己都感到害怕,她退縮了。

退縮到哪裏去了?

準備晚餐、打掃房子、看電視……為了不打擾我,她總是輕手輕腳的。鐵軌上來往的火車、維蘇埃火山模糊的輪廓、還沒有樹木和商店的新城區、車輛稀少的街道、挎著購物袋的女人和緊緊拉著她們裙子的小孩,都讓我著迷。莉拉很少出去,除非是斯特凡諾要求她,或是請求她陪他一會兒,她也只是走到商店那裏——距離她家還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有一次我陪她去了那裏要新開的一家肉食店,她用木匠用的尺子丈量尺寸,要設計貨架和店內的裝修。

除了這些,她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我開始意識到,她結婚之後比單身時更加孤獨。有時候,我會和卡梅拉、艾達,甚至和吉耀拉一起出去;在學校裏,我有同班的女同學,還會和其他班的女生成為朋友,有時候我們一起上街吃冰激淩。而她,除了她的小姑子皮諾奇婭,她不再和任何人來往。之前那些朋友,在她訂婚期間還會停下來和她交談幾句,在她結婚之後,即便在路上碰到了,最多也就是點頭打個招呼。她那個階段可真漂亮,穿得就像暢銷雜志上的模特一樣,她買了許多這類雜志。但妻子這個身份好像讓她被關在了玻璃容器中,就像是一條帆船在一個沒人靠近的海域中航行,甚至可以說在沒有海的地方揚帆。帕斯卡萊、恩佐和安東尼奧也沒有鼓起勇氣來到新小區,這些白色的街道上一棵樹都沒有,沒人到她家裏閑聊上幾句,或是邀請她一起去散步——這真讓人無法想象。還有那部電話——掛在廚房墻上的黑色設備,像是一件毫無用處的裝飾品,我在她家裏學習的時間裏,電話鈴很少響起,即便響了,通常也是斯特凡諾打來的,為了接收客戶的訂單,他在肉食店也裝了部電話。這對新婚夫婦的對話很短,她常常只心不在焉地回復是或者不是。

電話的主要用處是買東西。這段時間,為了等臉上的傷痕消失,她很少出門,但一直在瘋狂購物。比如說,我興高采烈地洗完澡,正激動地發現我的頭發變得非常漂亮,我聽見她在訂購一個新的吹風機,收貨的時候,她說想送給我。她說的話——喂,我是卡拉奇太太,就像一個有魔法的句子,她討價還價,拒絕或者購買,但她並不付錢。所有的店主都是這個城區的人,都很了解斯特凡諾,她只需要簽一個名:莉娜·卡拉奇,名字和姓氏,就像奧利維耶羅老師教過的那樣。她簽名的時候就像在習字,臉上帶著專注的微笑,甚至連貨都不驗,好像她在紙上寫的字要比正交付的物品還要重要。

她買了一個大相冊,綠色的封面,上面裝飾著花朵,裏面放著他們婚禮上的照片。她還特意給我洗了一些:我的、我父母的、我弟弟妹妹的,甚至連安東尼奧的照片都洗了,我也不記得有多少張。莉拉給攝影師打電話,下訂單。有一次我在一張照片上面隱約看見了尼諾,那張照片上有阿方索和瑪麗莎,尼諾出現在右邊,可惜照片沒有照全,只照到了劉海、鼻子和嘴巴。

“我能要這張照片嗎?”我鼓起勇氣問了一句,但不是很確信。

“照片上看不到你呀。”

“我在這裏,只有後背。”

“好吧,你想要的話,我就給你洗一張。”

我忽然改變了主意。

“不,算了吧。”

“不要客氣。”

“我不要了。”

她買的那些東西中,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台放映機。他們婚禮上的錄像最後終於做好了,有一天晚上,攝影師來家裏給這對新人和親戚們放映。莉拉打聽了那設備的價格,她讓人送到家裏,然後請我去看那段錄像。莉拉把放映機放在餐廳桌子上,取下墻上一幅海上暴風雨的畫,很熟練地把膠片放進去,她放下百葉窗,白色的墻壁上開始出現了畫面。真是一件神奇的東西:影像是彩色的,只有短短幾分鐘,我驚得張大了嘴巴。我又重新看到了她結婚的場景:她挽著父親費爾南多的手臂走進教堂,她和斯特凡諾一起來到教堂前面的空地上,他們歡快地在公園裏散步,最後接了一個長長的吻。後來他們走進飯店大廳,接下來是跳舞,親戚們或吃東西或跳舞,切蛋糕,分發喜糖,對著鏡頭打招呼。兩個人穿著旅行的服裝,斯特凡諾很開心,她卻悶悶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