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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鞋店開業的那天,莉拉是坐著敞篷車來的,她丈夫開著車,她坐在他的身邊。當她從車裏出來時,我看到她的目光有些遲疑,好像在擔心會發生什麽糟糕的事情。她投身於畫板創作的激情已經消退,現在她是一副懷孕女人慵懶的樣子。她的穿著非常講究,好像從時裝雜志裏走出來的一樣。她看到我之後,就馬上離開了斯特凡諾,扯著我和她一起看千人街上的櫥窗。

我們走了一會兒,她很緊張,一直問我她看起來是不是很好。

“你記不記得那個穿著綠色衣服的女孩,”她忽然說,“就是戴著圓筒帽子的那個?”

我當然記得,在這條路上我們遇到那個女孩時感覺到的不自在,還有我們城區的小夥們和這個城區的小夥們之間的沖突,索拉拉兄弟的介入,米凱萊手裏掄著的鐵棍,還有恐懼。我明白她想讓我說一些讓她放心的話。我就說:

“那只是錢的問題,莉拉,現在一切都變啦,你要比那個穿綠色衣服的女孩漂亮多了。”

但這不是真的,我在說謊。這裏有一種惡意,一種不平等,現在我知道了,那是一種金錢之外、更深層次的東西。兩個肉食店的收入,加上鞋子作坊,或者是市中心的鞋店也沒辦法掩藏我們的出身。哪怕莉拉從收銀台抽屜裏拿更多的錢,哪怕她拿了一百萬、三千萬甚至五千萬裏拉,她依然做不到。我終於意識到,有一樣東西我比她更加了解,那不是我在這條街道上學到的,而是在我們學校門口學到的,就像我看到那個來接尼諾的女孩的時候,感覺她總是那麽高高在上一樣,當然,她並非有意,但那真是件讓人無法忍受的事情。

我們回到了商店,整個下午的慶典有些像婚禮:食物、甜品,還有很多葡萄酒,人們身上都穿著他們參加莉拉的婚禮時穿的衣裳,費爾南多、農齊亞、裏諾、索拉拉全家人、阿方索還有我、艾達和卡門幾個姑娘。店鋪門口亂七八糟地停了很多車子,商店裏全是人,營造了一種熱熱鬧鬧、熙熙攘攘的氣氛。吉耀拉和皮諾奇婭在較勁,兩人都表現得像是在自己家裏一樣,兩個人都毫不示弱,氣氛非常緊張。在高處是莉拉那張放大的照片。有人會停下來,興致勃勃地觀看,有人投去懷疑的目光,有人甚至會笑起來。我的目光簡直沒辦法從那張照片上移開,那張照片已經看不出來是她了,而是一張非常可怕、誘人的圖像,是一個獨眼女神,正把她穿著漂亮鞋子的腳伸向大廳的中間。

在人群中,最讓我吃驚的是阿方索,他是那麽活躍、快樂而且優雅。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在學校裏,在城區裏,甚至在肉食店裏,他都不是這副樣子,莉拉也打量了他半天,有些不安。我笑著對她說:

“他已經不是他了。”

“發生什麽事兒了?”

“我不知道。”

阿方索是那天下午的一個真正讓人振奮的存在。他的一些潛質在那種場合被激發出來了。在亮如白晝的商店裏,他好像忽然發現這個城區還不錯。他變得非常自如,我們看見他整理整理這裏,收拾收拾那裏,和那些出於好奇進入商店的人搭訕。那些人衣著優雅,進來看鞋子,順手拿起一塊甜點或者一杯苦艾酒。後來他來到我們身邊,用一種非常瀟灑大方的語氣,贊美了我們對照片的處理。當時他非常自在,戰勝了在嫂子面前的羞怯,他說:“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然後親了一下她的臉頰。我非常不安地看著他。危險?他在看那幅畫像的時候,到底看到了什麽我沒有發現的東西?阿方索並沒有停留在表面,而是看到了深層的東西?他能通過自己的想象看這幅畫?我想他的未來很有可能並不在學業上,而是在這片富人區,他會用上在學校裏學的那點兒東西嗎?啊,是的,他的心裏其實藏著另一個人。他和我們城區的其他男孩子不一樣,尤其是和他哥哥斯特凡諾不一樣。現在,斯特凡諾正坐在一個角落裏的小沙發上,他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表情隨和,面帶微笑,隨時準備和別人攀談。

天黑了,外面忽然亮了起來。索拉拉兄弟和他們的爺爺、父母親都跑出去看,他們家族的每個人都異常興奮。他們來到街上,在商店的入口,櫥窗上面有閃閃發亮的幾個字:索拉拉。

莉拉做了一個不屑的表情,對我說:

“他們在這方面也做出了讓步。”

她把我推到了裏諾跟前,裏諾看起來比所有人都要高興,莉拉很不高興地說:

“假如鞋子都是‘賽魯羅牌’的,為什麽商店是索拉拉的?”裏諾拉住了她的胳膊,小聲地說:

“莉娜,為什麽你一直要這麽讓人掃興?真煩人,你還記不記得幾年前在這個廣場上你給我惹的麻煩?我能怎麽辦呢,你還要惹麻煩嗎?這次就這樣了,你就接受現實吧。我們在那不勒斯的中心,我們是這裏的主人。三年前,所有那些想打我們的人,你現在看到他們了嗎?他們停下來,看著櫥窗,進來拿點心吃。你還不滿意嗎?‘賽魯羅’鞋子,索拉拉商店。你想在店鋪上面寫什麽?卡拉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