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2/3頁)

我忽然感覺備受鼓舞,喊了他們的名字,張開雙臂,讓他們看到我們在這裏。尼諾信守了自己的諾言,他已經感覺到自己想見我,因此他扯著他那個不愛說話的同學專門到弗裏奧來找我。他和莉拉、皮諾奇婭沒什麽好說的,唯一一個沒結婚而且沒有男朋友的人是我,因此很明顯,他跑那麽遠就是來看我的。我覺得很幸福,除了幸福之外,我的想法還得到了確認——尼諾把他的毛巾鋪到了我旁邊,坐了上去,然後他指著那塊天藍色的布——我是唯一一個坐在沙子上的人,於是就毫不猶豫地坐在了他旁邊,我變得很熱情,談笑風生。

這時候,莉拉和皮諾奇婭變得沉默了,她們不再對我熱嘲冷諷,她們之間也不再鬥嘴,她們在聽尼諾講他和同學生活中的趣事兒。

皮諾奇婭用了很長時間才開始張嘴說話,說的是一種夾雜著方言的意大利語。她說海水今天很清,也很熱,那個賣新鮮椰子的人還沒經過這裏,她特別想吃椰子。尼諾根本沒有在意她說的話,他完全沉浸在自己風趣的講述裏。這時候,布魯諾注意到了這些,他覺得自己有責任滿足一個懷著孕的太太的願望:她很擔心孩子生出來,身上會帶著椰子的胎記,他就自告奮勇說要去找找看。皮諾奇婭很喜歡他那種羞怯但很熱情的聲音,那是一種不想傷害任何人的人的聲音,她馬上和布魯諾聊了起來,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好像生怕打擾了別人。

莉拉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她並沒有關注皮諾奇婭和布魯諾客氣的寒暄,而是一直在聽我和尼諾的交談。那種關注讓我覺得很不自在,有兩次我忽然說我想走走,一直走到火山口那裏,我希望尼諾能對我說:我們走吧。但是他剛剛談到了伊斯基亞島雜亂無章的建築,他只是機械地點了點頭,又繼續說他的話。他把布魯諾也扯進了談話,可能布魯諾和皮諾奇婭談話攪擾到了他。尼諾讓布魯諾證明這一點,因為在他父母的房子旁邊有很多煞風景的建築。他迫切地需要表達自己,復述他讀過的東西,表達自己觀察到的事物。這是他整理自己的思想的方式——談話,談話,談話,但我想這也是他寂寞的一種表現。我覺得自己和他很像,這讓我覺得很自豪,我和他一樣都想塑造自己作為讀書人的形象,並且讓別人承認這一點,就像在說: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事情,這就是我要成為的人。有好幾次我想要插話,但尼諾沒有給我機會。結果就是,我在那裏聽他講,和其他人一樣,直到皮諾奇婭和布魯諾說:“好吧,我們這會兒想去走走,我們去找找賣椰子的。”我用期待的眼光看著莉拉,我希望她能和她嫂子一起去,讓我和尼諾單獨在一起,坐在同一張毛巾上。但她不吭氣,皮諾奇婭發現她不得不單獨和一個年輕客氣的男人一起去散步,不管怎麽說這還是一個陌生人,她有些不耐煩地問我:“萊農,來吧,你不想走走嗎?”我回答說:“是啊,但我想聊完這個話題,然後去找你們。”她非常不高興,和布魯諾向冒熱氣的地方走去了:他們的個頭一樣高。

我們談論那不勒斯和伊斯基亞島,還有整個坎帕尼亞大區,好像這些地方全都落入了最糟糕的人手上,但這些人卻自以為是最好的。“強盜。”尼諾用一連串的話來形容他們:“破壞者、吸血者,還有那些一箱子一箱子賺錢但不繳稅的人:建築商、建築商的律師、‘克莫拉’黑社會成員、法西斯獨裁主義者、天主教民主黨人,他們都堅如磐石,高高在上,像上帝本身,他們拿著一把巨大的泥刀,在山上,在海岸上這裏鏟一下,那裏挖一下。”說是我們三個人在討論,那有些不確切,其實是他一個人在說,我時不時會提到我在《南方新聞》看到的信息。至於莉拉呢,她只小心地插了一次話,就是尼諾在提到這個城市的強盜名單時,他還提到了“商賈”。她問道:

“商賈是誰?”

尼諾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驚異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商人。”

“為什麽你稱他們為商賈?”

“都是這麽說的。”

“我丈夫是一個商賈。”

“我不想冒犯你。”

“我沒有生氣。”

“你們繳稅嗎?”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繳稅的事兒。”

“真的嗎?”

“真的。”

“稅收對於一個社會的經濟生活非常重要。”

“話是這麽說。你記不記得帕斯卡萊·佩盧索?”

“不記得。”

“他是一個泥瓦匠,假如不修建這些水泥建築,他就會失業。”

“嗯。”

“但他是一個黨人,他父親也是個黨人,按照法院的說法,是他父親把我公公殺死了,我公公是通過放高利貸和在黑市上倒賣東西賺了錢。帕斯卡萊就和他父親一樣,從來都不同意和平解決問題,包括其他黨人同志也這麽想。盡管我丈夫的錢都是我公公留下來,但我和帕斯卡萊還是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