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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結束了,我通過了考試,平均每門九分。阿方索也考得不錯,平均每門七分。在永遠離開那所中學,在毫無遺憾地離開那棟灰色的、破破爛爛的建築之前,在我的眼裏,它唯一的價值就是尼諾也在那裏上過課。我看見了加利亞尼老師,過去和她打招呼。她恭喜我得到了那麽優異的成績,但她的語氣裏沒有熱情,也沒有給我推薦夏季要讀的書,更沒有問我拿到了高中畢業證之後會幹什麽。她冷淡的語氣讓我有些生氣,我以為我們之間的誤會已經化解了呢。問題在哪裏?以前是尼諾離開了她的女兒,再也沒有出現,她就覺得我和尼諾一樣不可靠、不正經,都是不可信賴的人?我已經習慣於討得所有人的喜歡,別人對我的喜歡,對我來說是一層亮閃閃的盔甲。

加利亞尼老師不再關注我,這讓我覺得很難過,這也促使我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我沒有和任何人談起我的決定(假如不能和加利亞尼老師說,那我還能和誰說呢?)——我申請了比薩高等師範學院。我開始努力地賺錢,因為之前我給一些有錢人家的孩子上了一年的課,他們對我的工作很滿意,說我教得很好,我的名聲便傳了出去,整個八月我每天都很忙。我收了好幾個學生,他們都要補課:拉丁語、希臘語、歷史、哲學甚至是數學。在八月結束的時候,我發現我賺了很多錢,算起來有七萬七千裏拉。我把五萬裏拉給了我母親,她的反應非常誇張,幾乎是一把把那些錢從我的手上抓了過去,藏在了文胸裏,就好像我們不是在自家廚房,而是在大街上,她擔心那些錢會被搶走。我留了兩萬裏拉給自己,我把這些錢藏了起來。

出發去比薩的前一天,我才對我的家人說我要去比薩參加考試。“假如他們錄取我的話,”我宣布說,“那我就去上學,不用花家裏一分錢。”我是用意大利語說的,說得很堅定,就好像說方言會讓這些話變得沒有分量,就好像我的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妹妹不應該也不能明白我正在做什麽。實際上他們聽我說這些,顯得很不自在,我覺得在他們眼裏,我已經不是我了,是一個在不合適的時候來家裏做客的外人。最後我父親說:“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但是你要記住,我們沒辦法幫助你。”然後,他就去睡覺了。我的小妹妹問能不能和我一起去。我母親什麽都沒有說,但在離開前,她在桌子上給我放了五千裏拉。我盯著那些錢,看了很長時間,我沒有碰那些錢,就好像我要拿著這些錢去揮霍,做一些任性的事情。最後,我還是突破了自己的心理屏障,我想:這是我掙的錢!我把錢收下了。

我是第一次離開那不勒斯,離開坎帕尼亞大區。我發現我害怕所有東西:我害怕坐錯火車;害怕尿急但找不到廁所;擔心如果天黑了,我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裏會迷路,擔心會被偷。和我母親一樣,我把所有錢都放在文胸裏了,有好幾個小時,我都在惴惴不安中度過,同時我又莫名其妙地感覺到自由。

我覺得一切都好起來了——除了考試,那位染著天藍色頭發的老師沒告訴我,這次考試要比高中畢業考試難,尤其是拉丁語,對於我來說簡直太難了,但那只是冰山一角:每一場考試對於我的才能都是一種殘酷的考驗。我開始拖泥帶水、結結巴巴,我常常假裝我知道答案,但就是說不出來。語文老師對我的態度很糟糕,就好像我的聲音也會讓他厭煩,他說:“這位小姐,您在寫議論文的時候,根本不是在議論,而是在信口開河;我看到您非常大膽地談及了一些問題,但根本無視文章該有的結構。”我覺得很沮喪,信心盡失,那位老師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滿臉譏諷地看著我,他讓我談一談最近我讀的書。我想象他當時說的是某個意大利作家的作品,但我當時沒有明白,我緊緊抓住了掠過我腦子的東西——只有在琪塔拉海灘上讀的塞繆爾·貝克特的丹·魯尼,我開始談了起來,那個盲人丹·魯尼盡管已經瞎了,但他還想成為聾子和啞巴……老師嘲諷的表情,漸漸變得不安和惶惑起來,他很快就打斷了我,把我交給了歷史老師。情況並沒有好轉。歷史老師問了我一系列問題,都非常詳盡。到最後,我從來都沒有感覺到自己像那時候那樣無知,甚至在我學習最差、考試成績最糟糕的那些年,我的處境也沒有那麽窘迫。我能回答所有問題,但都是用一種非常籠統的方式。一旦他問我一個比較具體的問題,我就會回答不上來。最後他滿臉嫌棄地問我:“除了簡單的學校課本之外,你從來都沒有讀過別的書嗎?”

我回答說:

“我研究了民族國家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