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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我和彼得羅見面很少,我借口說我的論文很滯後,恐怕難以按時完成。有一天早上,我買了一個格子筆記本,開始用第三人稱寫了在巴拉諾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兒,還是用第三人稱寫了發生在伊斯基亞島的事兒,最後我講述了那不勒斯和我生活的城區。我改變了人名、地名和故事的背景。我想象,主人公的生活裏隱藏著一種黑暗的力量,一種存在,周圍的世界被焊接到她的身體上,有著噴燈的火焰的顏色,一種紫藍色的尖兒,每一種她喜歡的東西都會迸發出火花,但很快就落地,成為一種沒有任何意義的灰色結塊。我用了二十天寫了這個故事,在這段時間裏,我沒有和任何人見面,只有在吃飯時才會出去。最後我重新讀了我寫的東西,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就放下了。我覺得自己平靜了一些,就好像那種羞恥感從我身上轉移到了本子上。我又回到了日常生活中,我很快寫完了論文,接著和彼得羅見面。

他的友好、他的激勵讓我很感動。他畢業時,全家人都來了,還有他父母在比薩的很多朋友。我吃驚地發現,我對於彼得羅所面對的一切,他的人生規劃,不再有任何敵意。相反,我很高興他那麽命好,我對他的家人非常感激,因為他們邀請我參加他們的慶祝會,尤其是馬麗婭羅莎對我照顧有加。我們非常熱烈地討論了希臘法西斯建立的臨時政府。

我是第二批答辯畢業的,我沒有告訴我父母,我擔心我母親覺得自己有義務來為我慶祝。我穿著弗朗科給我買的衣服去參加答辯,我覺得那件衣服還說得過去。經過很長時間,我終於對自己感覺到滿意。在不到二十三歲時,我已經大學畢業了,文學專業,我以滿分一百一十分的成績畢業。我父親只上過小學五年級,我母親只上到了小學二年級,據我所知,我的祖先沒有人會正兒八經地讀書寫作。我真是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兒。

除了幾個班上的女同學,彼得羅也來為我慶祝。我記得那天天氣很熱,經過了學校的典禮和儀式,我回到房間裏想歇一下,把我的論文放下。他在樓下等我,他想帶我去吃晚飯。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我覺得自己很美。我拿起寫著故事的本子,把它塞到了包裏。

那是彼得羅第一次帶我去餐館吃飯,弗朗科以前經常帶我去吃飯,他教會了我餐具還有杯子擺放的位置。彼得羅問我:

“我們是男女朋友吧?”

我微笑著說:

“我不知道。”

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盒子,遞給了我,小聲說:

“過去這一年,我都認為我是你的男朋友。假如你不這樣認為,那就當是你的一個畢業禮物吧。”

我撕開包裝,出現了一個綠色的盒子,裏面有一枚帶著小鉆石的戒指。

“非常漂亮。”我說。

我試了一下,尺寸剛好合適。我想到了斯特凡諾送給莉拉的訂婚戒指,要比這個闊氣得多。但那是我收到的第一件首飾,弗朗科送過我很多東西,但從來都沒送過首飾,我擁有的唯一的首飾是我母親的銀鐲子。

“我們是男女朋友。”我對他說,然後從桌子上探過身子,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他臉紅了,小聲說:

“我還有一個禮物。”

他給了我一個信封,那裏面是他的論文做成的書稿。他速度真快啊!我甚至非常愉快地想到。

“我也有一個小禮物給你。”我說。

“什麽。”

“一個不值一提的東西,但我不知道送你一個什麽真正屬於我的東西。”

我從包裏拿出了那個本子,遞給了他。

“是一部小說。”我說,“是唯一的版本,唯一的一次嘗試,我再也不寫了。”我笑著補充說:“裏面還有幾頁比較大膽的描寫。”

我覺得他有些不安,對我表示感謝,他把那個本子放在了桌子上。我馬上就後悔把那個本子給了他。我想:他是一個嚴肅的學生,有很好的家庭背景,他正要出版一本關於酒神崇拜的論文,他會靠這本書開始他的職業生涯,我錯了,我不應該用一個故事來讓他陷於尷尬,而且是手寫的,不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但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我也沒覺得不自在,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說,我會去參加幼兒師範的應聘考試,我會回到那不勒斯,我說我們的關系要面臨很大的挑戰,我在一個南方城市,他在一個北方城市。但彼得羅很嚴肅,他的想法很明確。他向我說明了他的打算:他需要兩年時間,在一所大學裏站住腳,然後會娶我。他甚至定下了日期:一九六九年九月。我們從餐廳裏出去時,我用開玩笑的語氣提醒他:“我的禮物呢?”他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然後跑回去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