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1

米拉很同情喬治,她不顧諾姆的反對,邀請他過來吃晚飯。可瑪莎說得對,喬治離了她就沒法好好生活。他過來吃飯,喝多了,不停地哭訴。他曾去看過心理醫生。他在辦公室附近租了一間破舊的小屋。他沒有生活,也沒有錢,他很可憐。米拉請了他兩次,便再沒請他。喬治不再給瑪莎那麽多錢了,他說他也要生活。瑪莎付不起房子的按揭,買不起孩子的鞋。生活就這樣繼續。瑪莎還是很快樂。現在,大衛可以到家裏來了,他們可以整晚待在一起,可以在她的房間裏睡覺,這曾是多麽奢侈的事啊。她向孩子們介紹他,迷戀而又充滿愛意地看著他們盡力和大衛好好相處。

“他和孩子們相處的時間比喬治多了十倍。米拉,他肯和他們交流,聽他們說話!”

當然,還有一些問題。大衛並沒有離開他的妻子,而現在瑪莎很在意這點。是大衛把這件事變成了考驗——愛的考驗。她通過了,她和喬治分開了,和她愛的人分開了,還付出了一定的代價。大衛解釋說,他在經濟上有點兒問題。他的妻子不會為難他的,不是嗎?她是那樣一個無助的小女人,如果他離開了,她就會崩潰。他得等到……

這句話的結尾很含糊,可瑪莎仍然相信他。米拉坐在那裏,苦澀地想著,女人真好騙,可是瑪莎對她的暗示沒有在意。大衛確實和她生活在一起,他幾乎每天都待在她家裏。米拉也承認,他們在一起時,能看出大衛是真的愛著瑪莎的。可那又能怎樣呢?還不是老一套。米拉已經厭倦了。女人和男人的遊戲。他們以不同的規則進行遊戲,只因為他們各自遵從的規則是不同的。一切顯而易見,只有女人會懷孕,也只有女人需要帶孩子。其余的規則都是從這一規則派生的。所以,女人不得不學會保護自己,不得不謹小慎微。一切規則的建立都是對她們不利的。瑪莎勇敢、真誠、癡情,但她也蠢得可憐。

米拉端著白蘭地坐在黑暗中,這樣告訴自己。她預見了瑪莎的悲劇,心裏感到難過,覺得自己刻薄又渺小。如果大衛拋棄了瑪莎,那也將成為一場悲劇。她對他的情感太強烈,足以吞噬一切。或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又對自己說,或許他說的是實話。畢竟,瑪莎相信他,而她天生是個測謊儀。或許一切都會變好,他們從此以後會過上幸福的生活。大衛在波士頓的大學申請到一份工作,工資比現在高,如果得到這份工作,他和瑪莎就可以結婚,然後搬到波士頓,同時可以繼續付給他的妻子贍養費。他是這麽說的。也許是真的。可米拉內心深處仍有疑問:為什麽他自己沒有準備好,卻要逼著瑪莎先離婚呢?

當米拉想到自己的時候,這兩種想法混雜在一起。她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而且她選擇了正確的路。她在兩方面都下了賭注。剛開始玩的時候,她不知道規則,可她還是碰對了。這一定是憑直覺。她的聰明才智後來用於給家務活提醒卡分類,那種學識和智慧並沒有白白浪費。在一個女人作為犧牲者的世界,她生存下來,成為贏家。她有一座漂亮的房子,有兩個聽話的兒子,還有錦衣華服。她和她的丈夫一周至少會去俱樂部吃一次晚餐,如果她願意,還可以每天下午去那兒打高爾夫球。做家務是出於自願,而非必須。這不就是勝利嗎?看看薩曼莎、莉莉,還有瑪莎——她現在不得不向大衛要錢。

她坐在那兒,緊張得抿著唇,忽然聽到車庫門打開了,諾姆走了進來。他被門檻絆了一下,嘴裏罵罵咧咧:“媽的!”然後走進她待著的這間屋。“回來了?”她問。“回來了。”他答,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酒,但沒有開燈。

她什麽也沒說,可她全身的皮膚都緊繃起來。終於到了這一刻。天知道她曾想象了多少次。總會有一天晚上,他回家來,看到她靠在窗邊的身影,會想起尚且尊重她的那些日子,會在她腳邊的蒲團上坐下來,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她在黑暗中的輪廓。她看不清他的臉,但仍能想起他向她求婚時那渴望的神情和朝氣,現在他一定是那個樣子。他會說:“我明白你為什麽要坐在黑暗中,我也想,或許我們可以坐在一起,輕觸彼此的手。我會問你昨晚夢到了什麽。會問你,為什麽當月亮躲進雲後時,你會害怕地看著它,等著它再鉆出來。每當我俯身看克拉克玩遊戲,伸手去摸他那可愛的小腦袋時,為什麽總會忍不住拍他一下,不是真的打他,只是輕輕一拍,然後說:‘這招怎麽樣,小夥子?’他會回過頭看著我,覺得我好煩,就像他最煩洗澡,需要被哄著才不情不願應付了事。還有諾米,我討厭那個孩子。為什麽呢?米拉,我明明是愛他的。可是,當他像我小時候一樣搖搖晃晃地在走廊裏跑來跑去時,我真想殺了他……一部分的我想要跑過去扶住他,別讓他摔傷自己,想要抱著他,一直抱著他,這樣他就永遠不會受傷;可是,另一部分的我想沖過去,一掌把他打倒在墻邊,因為他居然會笨到讓自己受傷。但最後,我什麽也沒做,只是啪啪地拍著手。他轉過頭憤恨地看著我,我心裏一驚,因為不是這樣的,我也不想對他這樣,那我到底為什麽還要那樣做呢?米拉,你知道嗎?你也有這種想法嗎?我還想告訴你,昨晚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噩夢。我告訴你好嗎?”